遇马记,或大渡河大峡谷


水从天上来,流过众山之高

周而复始的倦意,让它打了个盹

醒来,一下矮了下去——

矮过盘山的巨龙,矮过一万头

奔腾的豹子

在大渡河

我看见大地派来的

陡峭的刀斧,看见十万头矮种马

在刀斧丛林的轰鸣中

寂寞地走过:面影含鹰,模糊

背影有巫,清晰。

拿什么来量呢,这山的尺度

拿什么来称呢,这河的斤两

该不是吧,面前,十万头矮种马的重

十万匹古丝绸的重

是时间的重,是高山头颅

被压进大地——压出一条深狭的

幽思——像绳索

反过来,套牢既定的山河

在南方,在大渡河,所有的高度

无不由矮种马划定、给出

而无论与世界上哪条河流比肩

大渡河高出的尺码,恰好等于

矮种马埋着头,一声不吭的嘶鸣……


漫游帖,或凉山遇海棠


从海棠关到海棠镇:

军士解甲,将官归田

时光被一朵鸟鸣卷苞又打散

你看,所有的城门都退了回去

从纸手铐一直退到古木枷,退到

森林走出森林,为一匹失主的马赎身

只有北城门,还在用石头的独眼

观察藿麻护卫的字骨,观察

蒋半城的故事,翼王,以及那位

叫丁氏的太平军女兵的传奇

至于尔苏这个词,这支独处一方的

行迹,早已被非尔苏的语法解开

你看,这小小的地方,放得下

全人类的星空、厉风,放得下一千尊佛

——只是一千尊佛也做不完的佛事

堪比一树海棠的到来、出入,堪比

雪山对岸那解语花回眸一笑的秘密……


清溪,或细雨中的零关道

水做的马蹄,沿着青石路

进了峡谷,我还在石窝的水镜上

分析天空的水事,和中年面相中

返祖的部分。可是

返又能返到哪里去呢——

从蜀到身毒的里程

还是茶马、丝绸、战车连同袈裟刮起的风声?

抬起头,隔着鸢尾花和荨麻的

话语权带,故道与清溪

曲曲弯弯平行着:闹腾在右,沉默居左

——多般配的一对情侣!

细雨沿天空阴面的斜坡走来

令我不能更高地抬头——

但我还是看见了虚构的

非虚构关隘;看见一票敌人

举着利器,被关关着

破不了题,拿叶子烟出气(故道

当然是关放出的

正像满坡的羊,是人放出的——

反之,关,是故道养活的,正像人

是羊养活的);我看见

飞鸟飞过,又一头栽下来,与

石窝里的马蹄产生联系,弄得

水花四溅,词意侧出,横生了不少

枝节。不用说,自古以来

清溪关,唯清溪无关

唯细雨中的虚构与非虚构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