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川西平原的清流镇之前,先被“清流”这个名字所吸引。按旧时的说法,清流指浑浊世道中纯净的思想潮流,亦指不从流俗的知识分子。用清流来做地名,显然更能显示大自然的优越。清流出山,清流蜿蜒,俱为美景。
来到清流镇,见此地土地肥沃,水系发达。我猜想清流一名,更多来自此地丰富的泉水和那条清白江。清流镇泉水最多的时候,据说有400多眼,现时名气最大的属位于翠云村的乌木泉湿地公园中的乌木泉。公园中心有一座湖泊,波光潋滟。这么大的湖,竟由那处小小的泉眼汇聚而成,它们形成母子关系。大自然的奇迹真是无处不在。湖边有堤坝、树木和油菜花地,最多的当然是游人。中国的游人大多是照相者。他们手持手机在所有的景观前反复地照相,如同取证一般,却面带笑容,衣着鲜艳。
湖中心有一艘小船,船上站一位衣袂飘飘的姑娘。她并非孤零零地静立,而是手托一把小提琴在演奏乐曲。船尾的音箱把她所演奏的中外乐曲源源不断地播放到四方,而她一直在演奏,不停歇。我们并不知道她从什么时间开始在这里拉琴,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间结束。看到她拉琴的人不忍心转身离去,仿佛只有目不转睛地看她演奏才合乎人情世故。我们在湿地公园游览时,这个姑娘的琴声始终在湖面飘荡。
游人当中唯一不照相的人群是当地的农民,他们手提着塑料桶,来乌木泉取水饮用。他们相信,喝了这里的泉水,就得到了长寿的保证。乌木泉所在的翠云村,是远近闻名的长寿村。
清白江,这个名字在我看来刚好与清流镇相辉映。清澈的江水悠悠流过,两岸是被白雾笼罩的青青的田野,还有隐藏于树木之中的村落。我们顺着清白江边的步道缓缓而行,走进一个村子里,村名为水梨村。“水梨”也是好名字。我们听过南国梨、雪花梨、皇冠梨,今天听到水梨就想去品尝一下。然而村里并没有这样一种水果品种。水是村边的清白江水,梨是村里大片的梨树。这个村名字可称为缩写,将地貌与物产并举。说到梨子,就不得不提到清流镇有名的景观——泉映梨花,获得了国家AAA级景区称号。这里种植有1600多亩梨树,春天里游人如织。可惜,我们来到之际,梨花已经谢了。梨树长出新叶和小梨子童年的小脑瓜。看梨花景观,实在是地域越大越好看。有一年我在徐州的万亩梨园看梨花,至今忘不了。梨园中央修了一座很高的塔,我们爬上塔尖去俯瞰梨花。只见大地浑白似雪,梨树用繁花装扮了一处冬季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有趣的是,在繁密的梨花的枝杈间,可以看到游人匆忙的身影。一阵微风吹来——仅仅是微风,梨花的花瓣便开始漫天旋舞,落在游人的肩头和脚下,使大地更像积雪的呼伦贝尔。清流镇的人告诉我,梨花开放的时节,从各地来看花的人摩肩接踵,远远超过了梨树的数量。一拨人走了,一拨人再来。他们在树前摆各种各样的姿势拍照。因此说,这里的梨花见多识广,见到了各地的人。成都第二绕城高速路从这个镇穿过,人们可以很方便地到达清流镇,饮泉水,观梨花,在清白江边徜徉,然后回家在手机上翻看自己的留影。
在雅安,我曾与青衣江相遇。成都平原在那里向青藏高原过渡。地貌和植物由丰腴妩媚,渐渐变得挺拔而富有野性。在这里我遇到了清白江。青衣江与清白江听上去都有诗意,你甚至有理由怀疑这么好听的名字,会不会是李白所起、杜甫所起?总之它们让人浮想联翩。青衣江边,林木蓊郁。往江上看,白鸥起落不定。水梨村有一处著名的梁家林盘,在古木杂树之间,深藏着一处又一处的农家小院。江水不疾不徐地流着,村民们过着悠闲的慢生活。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人急躁不起来。他们心里已经设置了一个与大自然节奏相吻合的时钟,从容地过日子,这就叫乐享生活吧。
除了梨花、江水和清泉之外,这里还有一处更有名的景观——著名的流浪文豪艾芜的故居。我刚识字的时候,读过他的一部长篇小说《百炼成钢》。这是一部描写鞍钢的作品,那时没有给我留下太多印象,也可能是年龄太小的缘故。后来我读到了艾芜的代表作《南行记》,完全被它吸引住了。作者用双脚丈量着西南大地,由川西到云南由云南到缅甸。大西南的风景尽收书中。在如此艰辛多彩的旅程中,艾芜跟众多底层民众密切交往,如盗马贼、私盐贩子和运茶的人们。他把这些经历都写入了这部作品,其笔下迷人的亚热带风光令人难忘。中国的现代作家中具有流浪经历的作家不多。我们知道俄国的文豪高尔基是一位流浪作家,从高尔基的作品里可以看到俄罗斯大地的广袤和底层民众真实的生活。而中国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作家,要么生活在城里,要么出生在村里,借着读书的缘由到城里生活,农村想回也回不去。旧时代,中国广阔的贫穷的、闭塞的、几乎没有交通设施的乡村,似乎没有作家们的立足之地。当有人与鲁迅谈起《故乡》这篇小说时,鲁迅坦陈他并没有深入乡村生活的经验。因而在现代文学史当中,几乎找不到像赛珍珠写的《大地》那样反映中国农村生活丰饶深厚的作品。而像艾芜、沈从文这样留下流浪经历的作品,更是珍贵。艾芜在作品里写道:“头顶的天空,蓝闪闪的,面前的原野,迷蒙着热雾。我知道我已经走进热带了。从云南流入缅甸的大盈江通过原野,有时近在路边,可以看到浩浩的青碧江流,有时候绕到远方去了,连隐约的江声也不大听得见。原野两边,排着雄大的山峰。”我们想象得出,当一个人在广阔的大地上流浪之时,他把自己的心安置在无边的大地上。对大自然极为崇敬。他们的作品是用双脚走出来的,在这样的旅途当中,他们为自己锤炼了一颗纯真的心。正如艾芜墓写的那样:“人应该像一条河流一样,流着,流着,不住地向前流着;像河一样,歌着,唱着,欢乐着,勇敢地走在这条坎坷不平、充满荆棘的路上。”
清流镇是艾芜故里,花海梨乡,先后被授予国家级生态乡镇、四川省省级特色旅游镇的荣誉称号。这里盛产蔬菜、水果和苗木。经过短短的车程,就可以从高楼大厦林立的成都市区走进这一处田园风光。我们曾在一处名叫“稻田时光”的餐厅里吃过一顿午餐。餐厅是露天扎起的帆布篷,眼前有金灿灿望不到边的油菜花地。出人意料的不是雪白的帆布篷和长桌子,而是油菜花地里架着一台三角钢琴,琴师正在弹奏钢琴,演员站在钢琴边上
——当然也是在油菜花地里歌唱。而在他们头顶的蓝天上,无人机正在拍摄并直播他们演出的实况,以及餐厅里的我们。如同一个电影的拍摄场地,我们都成了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