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四川也产荔枝。
经过多年历练,四川荔枝已有自己的生存发展之道,凡事慢半拍,不为天下先,按自己的节奏生长,7月中旬才一轮一轮成熟下树,一直持续到10月初,是市面上最晚的荔枝。等抢早的鲜荔枝都销声匿迹了,四川荔枝才姗姗而来,奇货可居。这种后来居上的谋略,年年管用年年用。
要弄清楚四川荔枝的根底,得先对荔枝灵魂三问:荔是谁?荔从哪里来?荔到哪里去?
四川产荔枝由来已久,佐证众多。
泸州合江博物馆馆藏汉代石棺上的荔枝浮雕栩栩如生,唐代张籍在《成都曲》中记录成都平原的荔枝:“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杜甫在《解闷十二首》中写川南荔枝:“忆过泸戎摘荔枝,青枫隐映石逶迤。”苏轼一直念念不忘眉山老家的荔枝树:“故人送我东来时,手栽荔子待我归。”郭沫若挂牵着家乡乐山的荔枝:“海棠香国荔枝湾,苏子当年寓此间。”
如今,成都平原、眉山等地早就不产荔枝了,主产地已南移至长江沿岸。长江出川处的合江县有荔枝园30万亩,其中百年古荔枝树800多株。
这些荔枝树是从哪里来的呢?
《合江县志》记载:“道光中,周用仁自广东番禺移荔枝九株,植于山麓土地坝,核小味甘,与甘氏齐名,世颇珍之。”合江目前的陀缇荔枝,大多是这些荔枝树的后代亲戚。
7月,酷热,到合江大桥镇土地坝村寻访古荔枝树。
一方池塘边有一幢二楼瓷砖洋房,院外斜坡绿叶间有一根三四米高的粗壮残桩。60多岁的房主冯再超说,这棵荔枝树是1976年枯死的,当年有六七米高,上树摘荔枝都要搭梯拴绳,是合江陀缇荔枝树之母,全县的陀缇荔枝树都是由这棵树通过高空压条、筒靠法等技术嫁接过去的。合江符阳街道三块石村还有一棵老树,说是楠木叶荔枝树的鼻祖,凤鸣镇黄金湾村有成片的百年荔枝林。
我站在这根如纪念碑的树桩下,扒开茂密的南瓜藤,发现树桩直径达一米,树皮脱落,露出灰白致密的木质。树干起伏开裂,仿佛雕刻着它沧桑的一生。树桩低矮处长满绿色青苔,想要包裹这累累伤痕。这棵荔枝树子嗣绵延,如今身老泸州,我相信,它的子孙后代会回到它的出生地广州,让故乡知道它酸酸甜甜的孩子的名字:带绿、大红袍、妃子笑、绛纱兰……
我拍了拍这棵远走他乡的荔枝树,想到远在广东打工的亲人,南来北往,他乡为家,树比人更孤独。树桩5米外还有一棵10多米高的老树,树干有水桶粗,像停止的炊烟立在菜园里,有两条粗枝已经干枯,其余弯曲的细枝伸出一层薄薄的树叶。整棵树看上去老态龙钟、弱不禁风,它也快200岁了,不知道会不会新枝焕发。旁边还有两棵两米高的荔枝树,有碗口粗,还用厚厚的绒毡和谷草束包裹着,冬天保温、夏天保水。
冯再超说,他的孩子已成家在外,他夫妻俩管护着100多棵荔枝树。他指着池塘外的果园,眉开眼笑地与我们交谈。
“这棵树每年要摘200多斤荔枝,三五十元一斤。”
“那这树叫摇钱树吧?”
“管理好了还行!”
“村里全栽荔枝树吗?”
“还种高粱、黄豆这些,周围酒厂啊、酱油厂都要!”
看了老荔枝树,又去见老村支书。
郭志全上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当了10多年村支书,知道全县荔枝发展的来龙去脉。当时,村上只有,3棵老荔枝树,当荔枝卖上价后,村民们就开始自发嫁接小树、到广东购买荔枝苗,规模越来越大。现在,全县能结果的土地,全种上了荔枝树。
郭志全是村里的荔枝种植大户,经营着300亩荔枝园。他如数家珍般地介绍荔枝管护流程:
每年摘果前10天,要先施一道氮肥,用来拱秋梢;秋梢发出来后,要打药杀虫,不然虫子就会咬断这些嫩叶,来年秋梢就开不花;10月后,果子摘完要施钾肥;新发的晚秋梢和立春后的春梢都不会开花结果,要剪枝;荔枝树下的杂草不能随便铲除,草能保水,铲草往往会损伤荔枝树的细根,会让荔枝缺水导致果实开裂。
合江的荔枝每年4月就先后开花了,花一般会开3批:第一批花,雄花居多,雄花不结果,需要压一压,即用木棒敲掉一部分;第二批花才是雌花,风、蜜蜂、飞虫等就会忙碌着传花授粉。
荔枝要多次上肥,上肥都得选落雨天,穿洞靴雨衣,风雨无阻。果实长成后,还要适时打药杀虫保果,这些药都得按时打,在荔枝采摘前25天就不能打药了,果实也不会残留药分。荔枝成熟了,一般都得半夜开始采摘,不然赶不上鲜果早市。早年在老树上摘荔枝,得搭架,稍不小心,枝断人落,轻则伤重则亡。现在荔枝树都采用矮化栽培,采摘方便。
郭志全说,荔枝树娇气得很,看上去五大三粗,如果管护不好,就不会结果,但他管护的树每年都要结果。四川气候与广东差异大,村上也有承包商管护没经验,几年不结果的,结果全开裂的也有不少。管护得因地制宜,要看气候、土质,还要有土办法。
到了合江县城,发现行道树全是高大茂密的荔枝树,树上一坨坨红红的荔枝像春节时挂的小灯笼。难怪连办34届荔枝节的合江人都说,荔枝节是合江的第二个春节。
第二天清晨,我来到长江边的滨江路,路边的荔枝树如伞林立,从树干处抬头看去,粗壮的树枝把浓密的叶子和红红绿绿的果实尽力向阳光下托举。树冠外实中空,透气通风。长江边昼夜温差大,湿度大,平均气温高,荔枝树的确生长有术。
我细看荔枝叶,树叶呈卵形,边缘略卷,树叶多向下垂,看上去苗条婀娜。墨绿的狭长树叶与红宝石般溜圆的荔枝果组合,美得极其考究。
回成都经过大桥镇永兴诚酱油园博览园,正惊叹10万缸戴笠晾晒的酱缸之余,又闻女主人热情推介:“赤水上游出美酒,下游产酱油。荔枝醮酱油,味道像三文鱼哦!”
我头一次听到这个混搭,跃跃欲试。正捏着凹凸有致、柔中带劲的荔枝剥果皮,女主人又说:“莫忙,要先用嘴咬开荔枝的蒂蒂。”
“为啥子哩?”
“荔枝吃多了会上火,用嘴咬开荔枝果皮,那种略带涩味的果汁能去火。”
噢!不到合江,连吃荔枝都不够专业吗?
四川的荔枝都到哪里去了?树在泸州安家久,果最晚熟天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