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在一个叫飞虹桥的地方，岷江分岔，过桥右行，是岷江主流，至松潘。左行，是岷江支流猛河。猛河水清澈见底，但因水色深沉，因此猛河也被叫作黑水。分布在猛河左右两岸的地方也被叫作黑水了。达古冰川就在黑水境内。
时间：2024.10.24。
地点：达古冰川云顶咖啡屋。
海拔：4860米。
气温：零下3°
手捧一杯滚烫的咖啡，我在达古冰川的云顶咖啡屋，在宽大的观景窗边坐了下来。
达古冰川是全球海拔最低、面积最大、年纪最轻、离大都市最近的冰川。阿来主席给达古冰川写了个广告语：最近的遥远。
4860米，高不高？高。索道飞渡，仅仅十多分钟，连接人间与仙境的缆车就将我们从山林运到了雪山之巅。据说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缆车索道。
意外，缆车中途，天忽然飘起雪来。成都的秋天，气温大都在20°以上，而达古冰川的秋天，已经开始下雪。漫卷的雪花，飘落在群山之中。仅仅几分钟，山林就在飞雪中消失了。
《雪落下的声音》这歌，本该在冬天哼，却在此时悄悄来到我心里，我嘴里。抬望眼，达古冰川已有击破云层之势，云海更是在雪山间飞来飞去。
来达古冰川前，我就在想，一定要在冰川之巅的云顶咖啡屋喝上一杯咖啡。为何一定要喝，说不好，就是想，4860米的冰川之巅喝咖啡，会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为了省出一杯咖啡的时间，一出缆车，我就迫不及待冲了出去。
冰川山巅上的云很低，似乎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扯下一片来。在云雾和雪花的融合撞击簇拥下，山上的一切被雪和雾深深掩藏，达古冰川变得纯净，只剩下白，雪白，白茫茫，雾茫茫。
我的身体顿时也被漫天的雪花和雾气包裹。风吹云涌，视野模糊，腾云驾雾般，没依没靠。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雪花，雾气，空气，我的手中只有这些。
就在这一片雪白之中，却独独有两小块海子。资料上说，这海子其实是冰川挖掘出的巨大冰斗，这冰斗，夏秋时，是一汪湖水，冬春时就冻成了一块坚硬的冰。我不想去考证，只欣赏着一大团的云滚在天空，也涌在海子中的美。
想着我曾经来过一次达古冰川，想着那一杯咖啡的温度，我转了一转，迅速回转到云顶咖啡屋。
38块一杯的滚咖啡，让我瞬间从仙境回到了人间。
达古冰川，山体表面是深雪，雪下，才是冰川。上次来时，是七月，积雪融化，冰川显现。如今窗户外，达古雪峰仿佛一个庞然大物，被厚厚的雪和雾气覆盖着，遮挡着。
独坐，静思，是我在都市咖啡屋里常有的状态。既然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不如边喝咖啡，边梳理一下来达古冰川的见闻。
首先跳入我脑海的是成都到达古冰川的沿途风景。
河水一路翻滚着浪花，映着蓝天白云。阳光下，秋天的气息带着大地和森林的芬芳。
山高必然涧深，山涧间，林木开始萧瑟、枯黄，且有了一定的气势，深秋的味道已相当浓郁。
就在萧瑟和枯黄间，河谷两岸的草地上，却星星点点地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颜色斑斓。
就在我靠车窗即将眯眼睡过去时，我用一条眼缝瞥见，在高高的悬崖处，一朵蓝色的小花，在阳光下，闪着蓝丝绸一样的光。
花的生命从绽放到凋零不过一年四季，与它周围的灌木、树比起来，很短暂，更别说那些万年的石头了。但也许正因为短暂，才要怒放。我一下想起《怒放的生命》，想起“野百合也有春天”，想起《一棵开花的树》……
我就是那朵蓝色的小花，倔强地开在高高的悬崖上。我自言自语，小声嘀咕。
有人朝我看了过来。
为了掩饰尴尬，我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浓浓的香味顿时溢满整个口腔。咖啡的香气让我想起昨晚饭桌上的野生蘑菇和野菜。
金秋十月，正是黑水的蘑菇季，牛肝菌、虎掌菌、青冈菌……带着自身的香气，带着泥土的气息被采摘的藏民摆放在市场，也来到了餐桌上。看到蘑菇，我似乎就看到了松软的苔藓，感受到潮湿的空气和森林中独有的清洌味道，看到一场秋雨后，蘑菇正拱破泥土……
除了菌子，黑水独有的野菜也是我喜欢的。做法并不复杂，在滚水中浅浅焯过，加一点盐、一点蒜、一点辣椒就鲜美了。
说到野菜我就想起了二万五千里长征，想到早上路过的红军桥，想起昨天去过的芦花会议会址。
红军桥，藏式木桥，是当年红军长征经过的地方。到达此地之前，红军已经翻越了夹金山，梦笔山，接下来，又翻越亚克夏山进入黑水县，就是现在达古景区所在的地区。中央红军主力和四方面军一部，一共在阿坝州境内翻越了五座雪山，其中三座都在黑水县境内，而且，都围绕在达古景区主峰的周边。
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
在芦花会议地址，两张高板凳，一张木板，就是毛泽东的床了。我想起毛泽东走完长征后沧桑憔悴，瘦骨嶙峋的模样，想起即便如此艰难，在长征即将胜利时，毛泽东依然还写下了《七律。长征》：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这些年来，泽旺、旺扎、仁真、彭初四代守护人，他们又是靠着怎样的坚持与信念，守护着芦花会议地址，守护着毛泽东等领导人住过的地方。
有点喘不过气来，我猛喝一口咖啡。
焦糖的味道很甜，甜到了心窝里。没有长征的艰苦，哪来我眼前咖啡的香甜。我的眼里一下有了雾气。
在达古湖，神牛湖，在红运滩，秋天的阳光下，当微风吹皱湖水，涌起的水波顺势将河面的太阳、云朵和树木的投影揉碎后重新画出一幅油画，当看到牦牛在草地上慢悠悠吃草，达古猴在树林间跳跃，呼朋唤友时，我的眼里也曾涌起过这样的雾气。
任感动之心溢满心怀，任自然之美把心充满，把荒野之美全部摄入，再悄无声息地将一颗浮躁的心安顿下来，我们的生命中有过多少这样的时刻？
我们需要这样的时刻，也需要这样的安顿。在达古冰川，你可以有这样的时刻。
屋内咖啡热气缭绕上升。窗户外，雪继续在下，云雾弥漫。这让我想到小时候，大山里的下雪天：一间有火炉的小屋，火炉里正燃着柴火，炉子上的茶壶里，茶水滚烫。大家围着火炉，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杯我一杯，说到无语，喝到出汗，喝到太阳出来，看雪融化后从屋檐嘀嗒落下。
达古冰川的秋天，已能带给你冬天的想象。
“在云顶咖啡屋喝咖啡，真是不一样的感觉。”领座姑娘，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白色的羽绒服，红围巾，闪着亮亮的眼睛看着小伙子。
“啥不一样？”黑色羽绒服小伙子眼睛也亮了，直视着姑娘，并伸手整理起姑娘脖子上的红围巾。
4860米的咖啡屋，屋外是飘雪，是冰川，是飞云，是苍茫大地，自是和都市的咖啡不一样。我心里替姑娘回答。
“不告诉你。”姑娘微笑，红了脸庞，悄悄拉了拉小伙子的衣角。小伙子一下笑了，露出洁白好看的牙齿。
青春的美好气息扑面而来，在咖啡的香气中，蔓延。
人生至少应该有一次这样美好的时刻，这样的美好会让你铭记终生，人生也会因为这些美好而变得不一样。
我虽已人到中年，但遇见这样的美好，还是会感动。在达古冰川，我目睹了这样的美好，仅仅只是目睹，来达古冰川就是值得的了。
“在缆车上，我看到了好多的杜鹃树。”姑娘转过了头。
达古冰川的地形地貌决定了杜鹃一般都长在奇峰危崖之间，且每一树都依地势，长成独属于自己的姿态。金秋十月，一树树杜鹃，依然生机勃勃，为明年五月的一场盛大花事而做着准备。
“杜鹃花是看不到了，但我们下午可以去奶子沟看彩林。”小伙子立马安慰着姑娘。
我曾看过光雾山，松坪沟的红叶，也看过九寨沟的秋天。“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对这些地方来说，是契合的。
彩林重在一个“彩”字。就黄来说就有浅黄，鹅黄，淡黄，枯黄等，所以“彩”不仅仅是红橙黄绿青蓝紫，更应该是颜色大交响，大合唱。
其实达古的秋天即使没有彩林，秋也已经足味。秋雨，秋风，秋声，秋阳，怎么能仅仅拘泥于秋色呢？更何况，还有奶子沟的彩林。
一叶知秋，落叶归根都有一个“叶”字。其实我更愿意把落叶比作天使，挣脱束缚，迎来飞到远方看风景的自由。每当我看到飞舞的落叶，就似乎看到天使的翅膀，听到它们欢快的笑声。
“羊茸德藏寨，听说是中国最美藏寨。”
“我陪你去。”姑娘话音还没有落地，小伙子就立马接住了。
在黑水，每当深谷中有一块稍宽的平地，就有庄稼出现，村落出现。一座座石头建筑前后，还栽种了各种树，使得石头建筑与四野和谐融合。
羊茸哈德藏寨，我也曾经去过的。雪山下的藏寨，经幡飘扬，蓝白红绿黄的色彩诉说着古老的信仰。常常是雪山巍峨静谧，藏寨人声鼎沸，秋天的羊茸哈德藏寨，上演着冰与火的华美乐章。
“哇，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姑娘忽地站了起来。她的长发，围巾随着她举起的手，一起飞舞了起来。
我也立刻掐断思绪，眼睛朝窗户外望去。
雾气散去，光芒万丈， 晴空万里。达古冰川冰清玉洁，荧光逼眼。阳光下，达古冰川终于亮出了自己美丽身姿：白中带微绿、绿中带着大片的亮黄，演绎着秋天的故事。皑皑雪山与恬静精致的海子交相辉映，动人心魄。
达古冰川周围，是山，山外还是山，绵延不绝，似有万山簇拥之势。一股豪气油然而生，立刻想到“江山如此多娇……”的句子。
更为奇妙的是，达古冰川右边的山，因刚下了一场雪，已些微见白，左边的山，却一片雪花也没有。银装素裹的达古冰川在崇山峻岭间，遗世独立。
如果你在一个阳光明亮的秋日上午，手捧一杯咖啡，欣赏着这样的景色，就知道，这样一个上午有多精妙。
来时车上有文友问，达古在藏语里是什么意思。阿来说：“从词根上，达，是马的意思。古，是深远的意思。但两个意思如何串联起来？我至今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汇。”我想，达古，就是马能达到的远处。有点牵强。
手上咖啡已所剩无几，姑娘小伙也已冲到咖啡屋外，我也该下山了。下山的缆车上，秋天的阳光下，我看到一只黑色的大鸟在天空盘旋，最后落在一株杜鹃花树上。当这只黑鸟猛地蹬腿离开时，摇落了一树的积雪。
达古冰川山间的宁静世界，被打破了。
回成都的路上，看到有藏寨和羌寨混住，建筑风格也有了相互的嵌入。
“这说明各民族间的大融合，相处融洽呀。”我没想到这话是从藏族司机的嘴里蹦出来的。
想起一路上随处可见的标语：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
我一下明白达古冰川为何会有今天让人神往的样子，也明白藏族司机为何一路欢歌，吹口哨了。
“我做了抖音，发了视频，我爱我的家乡，我要让更多的人了解我的家乡，了解藏族，喜欢达古冰川，喜欢黑水。”司机带着藏族特有的普通话腔调，再一次让我眼里有了雾气。
想起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里陈末说过关于稻城的话：
我偷偷地告诉你，有一个地方叫作稻城，我要和我最心爱的人一起去那里，看蔚蓝的天空，看白色的雪山，看金色的草地，看一场秋天的童话。
我想说，把稻城换成达古冰川，再加上云顶咖啡，也是合适的。
秋天，带上你最心爱的人，来达古冰川吧。
（作者简介：彭卫锋，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四川学员，《四川散文》杂志编辑部主任。单篇散文获得过一些全国类散文奖项，散文集《大美时光》获得四川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