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广场的灯光迷迷糊糊亮起的时候,天空的月亮还不见踪迹。妻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哥,猜猜我在干什么?”这个家伙,老夫老妻了,依然喜欢把我叫哥,依然爱玩这样的把戏。

“今晚没有开会吗?”我问她。妻欢快地说:“疫情得到全面控制,我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啦。”

这让我长舒一口气。这一波疫情来得迅猛,妻每天面临千头万绪的工作,夜里十一二点还要总结工作,安排第二天的事项。她所在的乡镇,有着十万人口,稍有不慎,便有失管漏管的风险。我知道,她四处奔波,早已疲惫不堪。

想起来有些无奈,生活硬生生被这疫情打乱。我们居住的小区被划定高风险区,回不去,幸好我一个老爷们在办公室睡得还算习惯,冲凉一桶冷水便可解决。儿子和母亲在小区,出不来。而妻从头到尾,需在乡镇值守,不能回来。

一连竟然七天。我给儿子打电话,五岁的儿子哭着问我好久回来。我给他说,打败了“敌人”就回来。儿子眼睛一汪泪水,对我说:“爸爸,你买月饼回来,婆婆说过几天是中秋,我们要敬月亮婆婆……”我怕见儿子眼泪,赶紧安抚:“爸爸和妈妈中秋一定回来,不回来是小狗。”

我开车围绕小区转圈,买菜,买月饼,然后放在小区门口,让志愿者送到家里。远远望着家里敞开的窗户,我有些感伤,给妻打电话:“中秋节,咱们早点回家吧。”

没想到,今晚妻有一点空闲。

妻说:“哥,你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声音了吗?”

妻散步的地方,我去过。那是一条美丽的西河,河水碧绿如缎带。河一边是一条古街,一棵大榕树枝繁叶茂,一边是青山起伏,苍松翠柏。一个夜晚,我和妻曾牵着手,走过那一片田野、灯火。

电话里似乎有风的声音。我打开窗,入秋的夜晚,空气里还是炙热一片。妻有些沉醉:“哥,是草的味道。”

那个夜晚,我曾听到西河水哗哗地流动,哗哗的象声词,出自我的想象,河水实则很静,静得羞涩不语。我没能像妻一样闻到草的清香,但似乎听到鱼儿的欢跳。今晚,是鱼儿欢庆即将到来的中秋?

我知道妻的心思,她曾说,哪怕黑夜,万物都在生长,我们只是看不见它们努力的模样。比如那草,那鱼,在夜里,也有生命蓬勃的力量。

妻声音有些惊喜,她突然在电话里喊起来:“哥,哥,满天星光。”

她把手机对准天空,可惜我只看到模糊一片。这些年,在城市,我看到灯火,却好久好久没见星光。此时,我竟有些羡慕妻能拥有一片星空,羡慕妻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仰望星空。我知道,妻和同事们这十几天来连轴转,还顶着40度的高温,挨家挨户到村民家中了解情况、协助医护人员做核酸检测……妻曾说,一个人在逆境困顿时,要抬头看星星,那是未来和远方。一个人在得意的时候,要埋头看着地下,需要踏实和谨慎。诚然,我是欣赏妻身上这份淡然与柔韧的。

妻静默一会,然后说:“哥,我有点想儿子了,要是现在儿子在身边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唱星星。”我知道,妻说的歌,是她经常给孩子唱的《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千万小眼睛。太阳慢慢向西沉,乌鸦回家一群群,星星眨着小眼睛,闪闪烁烁到天明……

说到星光,突然想起下午的一段惊心动魄。那时我正开车去开会。不经意抬头,发现嘉陵江对岸山脉、楼群一片金黄璀璨,半条江奔流着粼粼金光。黄昏的暗淡,被突如其来的霞光惊艳,整座城变得异常柔美和辉煌。

我的心顿时沉寂下来,好久没见这样的景象,一时竟有点呆滞。大自然这神奇的一笔,竟让我忘记它曾经如此的残酷不堪,连续多日的高温酷暑之后,竟然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柔情得让我猝不及防。

妻说:“哥,如果陪你一起看霞光多好。”

她还想说一句话,我知道她没有说出来。疫情前一晚,我们还为父母在农村建房的事争吵了几句,她想表达她的歉意。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个家,我和她都亏欠不少。

我问妻:“疫情结束后,最想干什么事?”话一出口,我自己都笑了。单位里的小伙子姑娘们早已把火锅、烧烤列上了消费榜单。妻说:“哥,中秋一定和你看月亮。”

一瞬间,我竟失语。还有五天,就是中秋。一家人,整整十多天没有见面。几天后,所有管控的高中风险区清零,那个时候,没有疫情,我们和所有人一样,又可以拉着孩子的手,四处潇洒地走。我们邂逅了霞光,见过了星光,等待我们的,一定是更加皎洁和明亮的月光。

等你回来,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