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箴塞记

我循着灵魂的路径，来到这里

指引我的可能是风，可能是远处弥漫的，如同

薄如梦幻的雾气(哦，它们是不是由

细如时光的竹丝编织而成)

可能是嘉陵江的浪花

像应答着一声声呼唤，我溯流而上

我看到了你，在绿叶的怀抱中

一架天地间的钢琴，奏响了无声的旋律

那是力量与美的旋律

在虚空之中，谁是那双弹奏的巨手?

古老的墙砖内部，那沉重如落日的叹息

那厚重如巨石的痛苦，都化着了虹彩和斑纹

我栖身在琴键的间隙，透过垛口

向外眺望，历史突然放大，烽火、烟尘

刀光、剑影，化为烟、化为云

化为遥远而清晰的帘画，而生命的旋律依然

坚韧，在厅堂和房廊之间，在过去和未来之间，不绝如缓

那双弹奏的手，在深入空间和时间

深入每一块砖石、每一条椽木，深入每一处

库房、碉堡、塞墙、炮台

也许它会通过一口古井，抵达另一个庭院

另一个梦境，成为另一双弹奏的手

让生命的奇迹，重新打开

啊!伟大的弹奏者，铸剑为犁，断矛为篱

天空沉静如辞章，落日辉煌如绝句

种植草莓之甜，养育荷花之美

扫庭除，迎远客，饱满的欢乐

打开塞门，把鸟鸣和春天，向大地敞开

出峡记

——记明月峡

明月峡谷集驿道、栈道、纤道、公路、铁路、水道古今六道子一峡，被誉为“中国交通史博物馆”。

1

我正在穿过峡谷的洞箫

我要吹奏它：

吹奏它的岩石，它的流水，它的树木

它古老的睡眠笼罩的国度

风，风，时间聚集

猎猎吹拂：

凛冽如崖壁，激烈如湍流

它反向穿过我的身体

时间的利刃，把我的身体剥开，分成六份

让他们同时行走在六条道路上

2

最高的道路是没有道路，是空无、是寂灭

黄鹄、白鸟

翅翼切割着黑暗的空间

闪电的须络

缠绕着猿猴的悲鸣

最高的道路是没有道路

我把沉默的血液，存放在云朵之上

我把心跳

放置在群星之间

3

在另一条道路上，我与一场烈火竞跑

秦时的火焰，汉时的火焰

无名的火焰

席卷而过，焚烧栈道，焚烧藤蔓，焚烧峭壁

焚烧了这个下午。这个下午已成灰烬

——无数的灵魂，在火中尖叫

我遍体鳞伤

接不住他们苦难的词语

4

河流、河流，煮沸的河流

煮沸的汗和泪，落了又落

河流，河流，在我弓伏的躯体上奔跑

骨缝里枯松倒挂，如同倒悬的命运

河流，河流，我的脚下

透明的深渊

承接人世的死亡和绝望

相反的道路，相反的行走

我的肩胛骨

紧紧咬住纤绳

我要拉动一条大江，背道而驰

5

大江沉静，万物在他的怀抱里安静下来

暮色集聚

舷边的木桨悬挂，湿漉漉的星辰

这条道路，通向黑夜的心脏

船(忧愁是它唯一的乘客)，就像一滴泪，挤出峡谷

苦涩的眼眶里

6

一辆货车，从群山之中驶出

一道凹陷的光，分开黑暗的波涛

一群迷乱如萤的斑点，在飞舞，在等待风的口袋

一只孤独的雨刮器

疲惫地左右摇摆，清扫着玻璃上的暮色

一面反光镜，晃动着扭曲的、不断被抛弃的世界

——驾驶室空无一人

时间的双手紧握，盲目的方向盘

7

它在暗中进行，穿过了群山之心

白昼与黑夜不断交替

一生如一瞬

藤蔓装饰暗影，在岩石的窗口上

我不断地变幻着面孔

我也不断丢失自己(却找不到地方，挂失自己)

当我走出火车站

我已历经沧桑，面容苍老，所剩无几

8

最后的路是内心之路，我如何穿过自身?

最低的路是尘埃之路，我能否与蚂蚁同行?

我分散了自己(六个自己)

却无法集合他们

我要以勺舀水，浇灌那六个干燥的灵魂

转首回望，只见远处，星辰的斗勺，凌空高悬

井水谣

1

一滴水在鸣叫，一滴水在守住心跳

一滴水在打开井壁

一滴水晃荡，落下

犹如思考，激起黑暗的回声

2

一滴水在空旷的井中，就如一个人

在宝箴塞，在游人过后，空空的庭院里

他的孤单

就是一滴水的孤单

3

一滴水在井壁中独坐

它是否就是

黑暗中的王

4

一桶水被汲起来，它在晃动

古老的时光，一百年，一闪而过

它映出了你的面孔

啊，你成了自己久远的人

5

星星在黑夜里游泳

一滴水转身，成为另一滴水

如果你通过井道，那唯一的道路

你将在山下，成为另一个人

6

井水柔软的舌头卷动

大地的语言，无声而神秘

开端之开端，井在庭院中间显现

给尘世，带来一颗宁静的心

注：宝箴塞正寨有老井，终年不盈不亏，沉静幽碧，传说有逃生秘道直通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