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一直吸引着我。向峨是它最新诞生的桃花源。
我是第一次前往。我曾经去过西部很多地方,多为长旅或壮游,曾说过“西部河山早踏遍”之类的豪言壮语。到向峨,只不过是一次有朋友同行的乡间散步,并无我去帕米尔高原、喀喇昆仑、西藏阿里、喜马拉雅南麓前的激动。
但就在前往的头一天晚上,我竟然梦到了它:古木参天,百花遍野,林间飞着各种鸟儿,我认识的只有图画中的凤凰以及锦鸡、白鹤、百灵、喜鹊、画眉等,地上则跑着老虎和豹子,水里游动着五彩的鱼。那个梦呈现的是一种古老的、类似传说的蓬勃生机;一种原始的、锦绣般的美。
我在梦里一次次质疑那是向峨。因为梦里有老家的景象和气息。但有一种信息一再在强调,那就是向峨,世上唯一的地方。
这似乎在给我一个去向峨的理由。我像个因爱情而被受孕的女人,怀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前往梦中之地。
我最初知道向峨是 2008年。我为它哭泣、悲伤过。自那以后,我一直牵挂它。已近十年了,我有很多次盯着成都西北角的那片区域,想象着她如何重新诞生、成长。在我的印象里,与其说她是个和地球一样古老的地方,毋宁说她还是个快满十岁的、大地的新生儿。
我曾起心去我挂念的地方看看。但当时身在新疆军旅路途遥遥,身不由己。
在遥远之地,在想象中牵挂与身临其境地看望总是不一样的。后来调到成都,我如愿多次前往那个区域,数年前山崩地裂的景象只能见到一些有意保留的遗址了,草木葱茏,江山如画,灾难似乎从未发生。但我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触痛了什么。
汽车拐离高速公路,拐离城市的繁华,就进入一条蜿蜒的“美的旅途”。田地不再像过去那样一律种着庄稼,而是像诗篇一样,进行了重新书写,多以菜蔬、瓜果等经济作物为主。越靠近向峨,绿色沉淀得越厚,风景也就越秀美。
向峨其实是由绿色堆砌起来的,像大海由水组成。
我们在绿色的海水中穿行。只是这海水中游动的不是海鱼,而是各色花朵,各种果实。
春末的阳光和初夏的阳光都停留在叶片上,都在对花和果实起作用。让绿色更深,让花朵更艳,让果实变重。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每一粒果实上都有两重光亮。
你不得不说,那是神性的光亮。
阳光格外细密,像初春的细雨,落在皮肤上,像雾一样轻。
农舍原来是散落的,现在聚集在一起,以便于乡亲们交谈、互爱和互助。
新建的乡镇已变得格外漂亮,同样是新建的村落安静地隐在绿海之中。熠熠生辉,有一种浴火而生的美。
万物都在轮回——比如向峨的一切都应该是由那些倒下的人重生而来的:树、玉米、猕猴桃(这儿的主产)、豆角、鸟儿、水中鱼,包括这些幸存的人——包括我们每一个。
鱼在水里自由游动,鸟儿在天空优美地飞翔,人们都在辛勤劳作——农民在田地里忙碌,官员们在想着怎么让向峨发展得更好,孩子们在全木质的教室里上课。
大地的再生力和人类对伤痛的恢复力是一样的。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佩服大地的伟大,也不得不同时佩服人类从伟大的大地那里获取的力量和经验。
一棵树倒下后,会有一千株树长起来;
一个人埋下去,会有一百个人生出来。
我想,这就是向峨在灾后不到十年就重新变得锦绣也是人们在历经浩劫之后很快重新面带微笑生活的秘密。
因为向峨过于美,让人看不够,所以,在我的感觉中,向峨是无比宽广的,它的风景更是无边。它也的确有许多值得前往探究的去处:比如莲花湖、中峰寺、石花寺、铁佛寺、海虹庵、东林苑、东岳庙、月儿岩、摩崖石刻、神仙洞、叩头坪、棋盘石、莲鱼石、四箴楼、古栈道等。但这些胜迹只不过是向峨整体美的元素而已。
在这一天,向峨的无边风景无疑只属于我——这里的每一棵草、每一朵花、每一缕风、每一声鸟儿的鸣叫、每一个乡亲的微笑都属于我,我愿意全身心地拥有它们。
这一天,空气如此甜蜜、轻盈,大地如此肥沃、坚实。鸟儿飞来飞去,布谷在枝头歌唱,花朵含苞待放,果实让枝头微沉,庄稼扬花灌浆,所有的树林间飘动着烟岚,像数千年炊烟修炼而成的精灵。
向峨是纯净之地,至美之境。它四季分明,但每个季节里都包含着另外三个。这使它如一片从苦难中诞生的桃花源,散发着百合莲那样的处女地的芳香,那种芳香经历过千年修炼,散发出的气息总能“带给人类第一束明媚春光”。
离开向峨时,我像仍在昨夜的梦境里。我仍不知道,是我拜访了梦境,还是梦境拜访了我。
我感觉向峨本身就像飞来寺——-个属于它的、美而神秘的隐喻——是从我的梦境飞到这里的;但待我回到城市的楼群里,我又觉得它是从它本来的地方——都江堰一隅——飞到我梦里的。
无论如何,向峨已作为一个美梦,一个伊甸园,在我的梦境扎根。我的梦境也作为向峨之美的一部分,在那里繁茂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