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碑,往事不如烟
码头的千字文
写不完煤谣咏叹的万家灯火
民国的搪瓷碗
盛不下浪迹山城的百家姓氏
文字里的黄葛树善饮,但量小
三两清风下肚,就抱着危墙不撒手
百年来,无法移动半步
清修的观音阁,不恐高
依岩吊脚,看嘉陵悠悠
碚石如鱼,凌波拂水
还未归隐的制革厂,或勉仁书院
站在巷口打望。油纸伞已收好
这里的雨声,不再是少年
虚掩青瓦的线装书里
拾阶而上的往事,在画屏中出入
石板路的钥匙,打不开尘封的门牌号
唯有咖啡与盖碗茶,行色匆匆
梅花山,雨台之上站忠魂
李商隐绝句中的夜雨
手持西窗烛,以平仄里的大唐
垒成梅花山的雨台
恭迎归来的英魂
弹壳书写的八年抗战史
每一个汉字,都是集结号
嘉陵江向着东海浩荡的奔涌
是一个民族流淌了五千年的血性
讲重庆话的八百梅花,已集结完毕
披上五月苍翠的战袍
翻开八十五年前的历史书
将军,我陪着你再去冲锋杀敌
镌刻进花岗石的名字,泛着金属的光芒
周恩来冯玉祥题写的,不是墓志铭
是浩气长存的英雄壮歌
是华夏儿女气吞山河的不朽
站在雨台上的英魂,天涯又咫尺
李商隐的寒梅,依依向物华
虚拟一场雪,以碚石研墨
写梅花馨香,写英雄,写巴山夜话
复旦旧址,夏坝书声似江涛
多年前,沿长江逆行的书卷
以夏坝的地理名,挡风遮雨
在那血与火的岁月,每个姓氏
都是战刀,都是快枪
每一支粉笔,都是呐喊
每一根教鞭,都是冲锋号
教室里汉字的百万雄兵
都是整装待发的川军
课桌上刻写的,是持笔也从戎
寒冰仰望的,是千里江山图
向前进,向着抗日救亡
向前进,向着中华民族的山海经
再到夏坝,登辉楼依旧,校园依旧
那些奔走的身影,恰似嘉陵江卷起千堆雪
那些琅琅的书声,好比北碚长歌
将复旦二字,擦洗成闪耀历史的,星星
卢作孚,搬运山河的歌王
民生的船票,能够搬运山河
长江的尺子
可以丈量人心与国家的开阔
你,一辆叫做卢作孚的马车
从合川出发
背负嘉陵三峡,北碚
背负川江航线和海运
从民国,到抗战,到新中国
你将自己放进苦难的炉子
锻打成一把开启夔门的钥匙
你将自己搓成川江号子的纤绳
拉着一个时代艰难前行
在那迷乱的岁月
你将教育学谱写成激情澎湃的歌
在那贫困的年代
你将乡村学弹奏成陶渊明的田园牧歌
你是北碚大叙事的歌手
你是新中国大航运的歌王
到今天,你依旧站成
峡防局旧址上高高的灯塔
为奔涌的嘉陵江,为缙云山,导航
老舍故居,笔尖上的北碚叙事
汉字的青砖,亦能海纳百川
就如抗战时重庆的北碚
三千名士不舍昼夜的奔赴
一幢二层小楼,也辽阔无边
北方八千里雪原,被李商隐
用大唐的平仄,煨成巴山夜雨
淋湿了老舍厚实的稿笺
笔尖上的犁铧,正好开荒种田
方块字的秧苗,喜迎八方风雨
听取蛙声一片的稻花香
在四世同堂里,说丰年
说桃李春风,说篱笆炊烟
以闲暇的日子或晚睡的月亮邀茶
梁实秋,郭沫若,艾青,田汉
是北碚宏大的叙事
多鼠斋的砖瓦,是重庆壮丽的书卷
黛湖,北碚绝美的云水砚
水往高处流,在缙云山结庐
养竹,种茶
收集绝句里的夜雨,月亮
更多的水,在云端
俯下身子,聆听钟声悠扬
狮子峰的水,焚香,聚云
将朝日或夕照里的黛色
写成绝美砚台的词牌
也写桃花的水母,游鱼
浅翔的水草
王维平仄里的相思
刘兰芝孔雀东南飞里的舍身
在木鱼敲打的佛光里
禅坐成一滴水
宁静,澄明
其实,缙字,是最好的墨锭
研磨出嘉陵江两千里的奔流
北碚或重庆城市的熙攘
研磨出一座山一处湖,在云水间
仰望星辰的空灵
北温泉,一座山的水经注
总有些秘密,需要倾诉
比如一座山的温情,满腹经纶
一个人看破红尘,隐入
桃花源的修辞学,听风,牧云
总有些地理学,需要奔赴
比如行脚僧的云游,禅修
天下第一泉的水经注
蜀中广记念叨的温泉寺
南北朝泛黄的史册里
温泉,成了一座寺院的门牌号
那些湿润的经文或梵语
让木鱼,有了游水的悟性
卢作孚搀扶讲重庆方言的温泉
在楼阁轩榭间,凭栏托腮
仰望云端的辽阔,虚无
俯看温塘峡江水策马,帆影奔走
在林间辟洞围池,爱莲,戏鱼
也挂飞瀑的水帘,与松涛应和
见山不是山,说空也不空
在北温泉,不看早晚,不言归途
缙闲居,云端上的抒情
一片叫做缙的茶叶,被竹影
拂进大唐的绝句
在平仄间打滑的夜雨
不小心,跌进了穿青瓦的水池
又被一群游鱼,搀扶上岸
拾阶而上的茶香
为院墙那些夸海口的陶
披着苔藓的石缸
守着祖业不同姓氏的小花
生津,润肺
鸟鸣扎的篱笆,以藤蔓遣词造句
庄周梦里,荷锄而归的英台
喊一声,梁兄,回家了
柴火里自有万千气象的炊烟
给席地而坐的群山,缝制霓裳
被风放牧的,白云的羊群
将山路挤成章节各异的苍茫
长羽毛的阳光,端起一杯茶汤
与不问归期的诗人,对饮成
轻盈又舒展的,飞翔
(瓦片:本名李资富,绵阳市作协副主席,著有诗集《虚掩之门》《更远处》《诗路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