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次我在航空杂志上看见小杨。占了整个封二的一幅上半身特写,一张帅气而精致的娃娃脸,一副非常有形的身材,与二十多年前并无二致,仿佛岁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坐飞机的习惯,是起飞的时候翻一翻乏味的航空杂志,飞机进入平流层,我也大概率进入梦乡。那天,因为意外看见小杨这幅照片,就把杂志后面关于他的报道翻出来,认真读起来。算是业内人士的我,自然知道航空杂志这类纯市场化的媒体,所谓报道,其实是一种软文广告,被宣传的人物和企业都要为刊登的版面埋单。这种软文,基本精神就是有节制地美化,不像硬广告那样赤裸裸吹牛皮,真假混杂,似是而非,慢慢把读者代入,最后成功欺骗,算是一桩技术活儿。这篇报道,对于小杨的一些小细节的描述,活灵活现,以我当年对小杨的熟悉,真实性不容置疑,作者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至于其余内容,我就姑且信之。
二
不久前,在南方一个小规模的企业家论坛上,我与小杨刚好有过一次短暂交集。那是论坛欢迎酒宴上,代表主办方的一位女性领导致辞后,主持人又邀请本地一家企业家代表上台致辞,这种千篇一律程序化的废话表演,我素来自动忽略,毫不影响与邻座一位熟识的企业家低声交谈。邻座突然向我努努嘴,示意我留意台上,嘴里还发出一句感叹:“我们打拼几十年,敌不过人家一张小白脸。”我也随着把目光转向台上,一眼就看见小杨。
那晚,小杨穿一身白色西服,看上去应该是杰尼亚的定制款,与他挺拔的身材十分熨帖。我之所以能一眼认出他,是他的外形几乎没有改变,只是在一头茂密的黑发中刻意漂染了一绺白发,让那张显得过于年轻的娃娃脸多了一丝成熟男人的魅力。小杨带着他那杀人无数的微笑走上台去,非常热络地与迎面下来的女领导握手,然后上身略微前倾,低声在女领导耳边说了句什么。那位年逾不惑表情端庄的女领导脸上的笑容立刻灿烂起来,我恶意揣度,如不是在数百双眼睛瞩目下,估计女领导会花枝乱颤。年轻女主持人把小杨引导至麦克风前,再次隆重介绍小杨身份,女主持人连续用了一串排比句式的夸张形容词,看向小杨的目光带着一丝隐蔽的热切和痴迷。我不由内心感叹,二十年后的小杨依然保持着老少通杀的魅力。
我对小杨后来的境遇并不熟悉,听一些零星还保持联系的老同事偶尔说过几嘴,不过是些“发财不见面,见面没发财”之类酸话,也没细究。此番偶遇,起了八卦之心,便向邻座企业家打听。
那家伙也是久历江湖的“老司机”,立刻醒悟过来,问我与小杨是否旧识。我实言相告,确系二十多年前的故人。
那家伙一下来了劲,说道:“你这位故人可是个人物,二十年前单枪匹马闯到这里来,社会上混了一阵,后来给本地一家龙头企业老板做司机,接着做了助理,也算场面上人物。十余年前老板带着独生儿子到澳洲考察农庄,驾游艇出海遇难,偌大的身家落到俏寡妇手上。老板的兄弟姊妹一大家,心有不甘,都跳出来争家产。不想这从不显山显水的俏寡妇却是手段厉害,从北京找来几位手眼通天的律师,把一些枝节业务剥离出来,逼着那帮闹腾的亲戚签城下之盟,要么把这些外围企业拿走,要么打官司。利害摆上台面,这帮亲戚就分化了,大多数选择立马到手的利益,少数心有不甘的,势单力孤,也翻不起风浪。俏寡妇舍去小财,却把整个集团核心业务牢牢抓在手心,与老板那个家族彻底划断,再无瓜葛。本地商界都暗自称道,俏寡妇背后必有高人。后来,大家发现这个高人应该就是你这位当初跳出来帮俏寡妇挡枪挡刀的故旧。让大家大跌眼镜的是,过了一年,俏寡妇再嫁,你这位故旧财色双收。两位都是厉害角色,男主外女主内,企业做得比在从前那个老板手里更加风生水起,没几年把企业做到A股上市,又过几年把又一家企业做到港股上市。你这位故旧执掌两家上市公司,在本地企业界风光无限,长袖善舞,省市领导面前都是红人。”
我心中不由再次感叹,这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吧!当年小杨就给我开玩笑说过,我们这类没当官的父母、没大笔遗产继承又不敢提着脑袋赚玄钱的平民,找个有钱的老婆也是终南捷径。当年我很是鄙弃,说他是软饭乌托邦。
邻座话锋一转,说道:最近你这位故旧遇到点麻烦。有人放出话来,说当年游艇失事有猫腻。不过,这事当不得真,那娘们再狠,也不可能对亲生独子下手,虎毒还不食子!估计还是当年那帮亲戚,看到他们当年放弃的企业如今成了巨无霸,难免眼红。
酒宴中途,小杨陪着女领导逐桌给与会嘉宾敬酒,一眼认出我来,一把扑过来给我一个熊抱,热情得有些夸张地向女领导介绍我,还搂着我肩头让人给我俩合了张影。又要了我的电话和房号,说要找时间与我好好聊聊。
之后三天会期,小杨却再未出现,商场上客套话听多了,也没当真。离开那天早上,突然有个年轻人来敲我房间的门,自我介绍是杨总的司机,说杨总临时出差到外地了,没来得及款待老朋友,特地上门来说声抱歉。说完递了一个购物纸袋过来。我打开一看,是几条当地的极品香烟和一大盒燕窝。我嘴上连说,太多礼了,也没推辞,一手接过。小杨如今的身家,这点礼品,按照当地的说法,洒洒碎啦。不过这么多年,还记得我这个老烟枪的嗜好,也算有心。顺手就把这个纸袋装进行李箱,下了飞机到家后清理行李才发现,纸袋底部还有一只小巧的盒子,打开盒子看见黑绒布上卧着一只都彭限量版的铂金钻石打火机。
我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我和小杨一起到厦门出差,无意中进了一个贪腐官员抄家物品拍卖现场。看见一只镶翡翠的打火机被人以两万元价格拍走,让我这个烟不离手的老烟枪咋舌不已。当时小杨拍着我的肩说:“不用羡慕,等哥哥哪天发财了,送你一只镶满钻石的打火机。”
从盒子里取出打火机,在手心掂了掂,沉甸甸的。这款打火机我在香港的商场见过,售价大约三十万港币。我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小杨确实是个有心人,二十多年前的一句戏言居然还记得。我掏出手机给小杨拨过去,提示音告诉我,不在服务区。
三
小杨其实是我去报社工作的第一个“师傅”。20世纪90年代初,我从一所职业高中辞职,应聘到一家部委下属的行业报。那家行业报是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第一批撤销财政拨款、完全自负盈亏的报业改革试点。我应聘的工作岗位,用业内话讲,叫“经宣”。“经宣”二字,顾名思义就是经济宣传,这是含蓄的说法,直白一点说就是有偿宣传,后来又发展为“广告软文”,一种貌似新闻报道实则广告的怪胎文体。我的工作内容就是通过采访行业内的企事业单位领导,说服他们出钱,买版面宣传单位和他们个人。我去报到的第一天,就被通知第二天去东北出差,为了照顾我初来乍到,特意安排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同事带我,这位老同事就是小杨。
小杨给我第一印象并不算好,太过光鲜。发型用摩丝固定得纹丝不动,光可鉴人,蚊子降落上面都要打滑。上身是一件当年流行的墨绿色梦特娇T恤,下身浅灰色西裤的裤线笔挺得像刀锋,脚上蹬一双棕色的三A皮鞋。这身打扮,与我想象的新闻单位气韵完全不搭,一副时尚街头的潮哥形象。让不修边幅的我感觉到气场不合,不过他并没违和感,一见面就满面带笑,热情握手。
小杨长我五六岁,一张娃娃脸欺骗了岁月,看上去比出校门没几年的我更显年轻。往后几年的同事经历也未见时间的杀猪刀在他脸上显出功效,报社上上下下一直喊他小杨。他离开报社去时代的潮头跳荡多年后,老同事们偶尔谈起他,依然一口一句小杨。小,仿佛成了他的终身标签。
20世纪90年代初,从大西南去大东北,几乎是国境内最长距离。飞机这种昂贵的交通工具,不能作为一家自负盈亏的报社普通员工出差的日常。我们只能坐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北京,再转车出山海关。某次行程安排匆忙,小杨带着我临时补了张票就上了车。上车后,也不寻座,他领着我直赴餐车车厢。那年节,火车都超载,硬座车厢的过道上挤满无座的乘客,我俩提着行李,一路从人缝中杀过。餐车还没营业,锁着门。一个戴厨师帽的家伙站在餐车外的车厢接驳处过烟瘾。小杨轻车熟路掏出一包三五牌香烟,塞到他手上。那家伙把烟放到鼻子下嗅了嗅,一言不发,拿出钥匙把我们放了进去。空空的餐车厢就我们两个人,小杨笑着对我说,开车后列车长要到餐车巡查,到时候找他补卧铺票。
火车出站后不久,就有另外的厨师推着推车从餐车另一头进来。小杨扔了支烟过去,师傅接了,看了看烟标,别到耳后。小杨站起来又递过支烟,掏出打火机递过去,师傅点上火问了句:“找车长?”摆摆头说,“在后面。”一会儿进来个烫着波浪头的四十来岁的女人,走路腰部扭幅略大,制服显小,衬得波涛汹涌,波峰顶着一只“列车长”字样的标牌,不容忽视。
小杨忙起身迎上去,我在他身后,看不见他表情,只看见他从兜里掏出记者证,隐约还夹了张百元大钞。女车长停下步子,接过记者证,眼睛上下打量小杨,不知小杨说了句什么,女车长的脸涌上几分笑意,然后在身侧的卡座坐下来。小杨赶紧把笔掏出来,她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了几个字,与笔一起递还给小杨。两人不知又说了几句什么,笑意更浓,女车长的眼波中隐隐还有几丝媚意。后来女车长站起来,从我这头穿过车厢,出车厢时还回头与小杨挥了挥手。
小杨坐回对座,把那张小字条在我面前晃了一下,说过一会儿去软卧车厢补两张软卧。我笑着伸出大拇指点了个赞,小杨秒懂我的笑意,竟浮现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羞涩,说:“这大姐挺好的。”我说:“嗯,我看也——挺——好!”我俩不由相视大笑。他点了点我说:“你们这些大学生阴坏。”我接着问:“按照报社的报销标准,我们只能坐硬卧,软卧好像超标了啊。”小杨把记者证往面前一拍,说道:“有了这个,还不能找个单位报销?”我一把夺过记者证翻起来。90年代初,这个绿壳壳的小本本在很多场合还是能吓人的。那几年社会上招摇撞骗的记者太多,已有防火防盗防记者的说法,国家新闻出版总署要求各个新闻单位发放的记者证必须加盖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的钢印,我到报社报到时被告知“经宣”人员不配发记者证。小杨解释说:“以前管得松,进报社就人手发一个,后来报社按总署要求回收时,直接报丢失,所以一直留在手里用。至于总署备案的钢印什么的,谁搞得明白!搞个钢印还不容易?火车站边上花一百元分分钟搞定,谁还他妈到新闻出版总署查备案号?”一边说,小杨一边将记者证收回揣进兜里,看得出这个过期记者证他还是很在乎的。对我这个初入行的“小白”,小杨毫无保留地进入“师傅”的角色,让我的好感值迅速飙升。
软卧包厢已有两个客人,看外形,像是两姊妹,穿着同款白色紧身T恤,身材挺拔,波澜起伏,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小杨彬彬有礼打了声招呼,放下行李,拿出一套运动短衫短裤跑到卫生间换下那条裤线锋利得能杀人的西裤,然后又掏出一只折叠衣架,把西裤叠得整整齐齐码上去挂在床头的横栏上。我早已钻上上铺,从旅行包中翻出一本《百年孤独》看起来,这本书大三时读过,读得似是而非,正好适合沉闷的旅途折磨脑细胞。我读得并不专心,更多的心思还在留意小杨的举动。小杨一进包厢,我就嗅到一股淡雅的古龙水味道,我由衷佩服小杨,在二位女士浓郁的香水味中不动声色地释放男性荷尔蒙。小杨床位是我的下铺,他很绅士地提出与那位妹妹调换,说女士爬上爬下不方便。立刻获得二位女士的好感,热情与他聊起来。两位女士应该是北方的,一口普通话字正腔圆,我尖着半只耳朵零星地收获了些信息:两姐妹姓于,不是亲的,是堂姐妹,一个家在天津一个住在辽宁,到南方来探望一位重病的长辈,这趟车到石家庄还要探望另一位长辈。
火车带着节奏的颠簸,很快让人昏昏入睡。一觉醒来,我发现窗外的天空已近黄昏,小杨与两位女士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玩起扑克,一口一个小于姐大于姐叫得那个亲热。
到了石家庄,两位于姐与小杨互留电话,小杨帮他们拎着行李送下车才彼此依依作别。看到我意味深长的笑意,小杨给我解说道:“这年头能坐软卧的,都有相当的社会背景,虽然萍水相逢,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先留下深刻印象,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再说。”我接了一句:“就你这根竿,怕是忙不过来啊。”小杨回了句:“加上你那竿就两根了,兄弟,闲着也是闲着。”不得不说,小杨作为“师傅”,还是相当敬业。
小杨随手拿过我手上的《百年孤独》翻了翻,说道:“我看到外国小说上一长串的人名就头疼。”说着从他旅行包中翻出一本《红与黑》来,说道:“这本书除外,我能从里面找到自己的影子。”我来了兴趣,问道:“谁是你的影子?”他说:“外省青年于连,我是县城青年小杨。”
四
要赶时间,到北京未出站就转车去了沈阳,此次出差的第一站。部里来了位副部长,在沈阳开行业片区会,各地的厅长局长处长来了上百号。下了火车,我们直奔会议所在地政府迎宾馆。我们并非会议邀请代表,不过新闻单位都有不请自来的热情。报社的意图是想趁这个机会,认识一下东三省行业中的头头脑脑,借此开展“经宣”工作。小杨带我跑到会议报到处,拿出报社的介绍信,负责登记的是两个年轻人,电话请示了领导才给我们安排了房间,又给我们一人发了一袋参会资料。
漫长的旅程,我与小杨有了充分的交流。小杨进入报社之前,在郊县百货公司做采购员,随着个体经济的活跃,国营企业失去垄断地位后开始举步维艰,计划环境生存下来的采购员就不好混了。恰好报社作为改制试点,经济上自负盈亏,急需引入一批头脑灵活的经营人才,小杨赶上这个时机进了报社。话里话外,我还是感觉到面对新闻单位林立的大学毕业生,只有高中学历的他内心还是有点小自卑。小杨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能伏低做小,迅速与陌生人拉近关系,按照现在的术语,就是情商超高。正是这个长项弥补了他的短板,得到报社上上下下的好感,获得很好的资源,工作上也很快打开局面,每一次外出的“经宣”业绩都颇有斩获。报社安排小杨带我,其实是考虑到我中文系科班出身笔头快,能写,与小杨擅长拉关系的特长形成优势互补。小杨显然也心知肚明,所以一上来也不藏着掖着,知无不言,也不端“师傅”的架子,摆足精诚合作的姿态。
开会的迎宾馆是伪满洲国时期的日本总领馆改造的,有一个很大的园林和几栋中西风格混搭的老建筑。北方园林疏朗开阔,园中栽满枝干虬曲的古松,行走其间有种庄重肃穆的感觉。会务给我们安排的两人一间的标间就在其中一栋老建筑中。一进房间,我就躺上床,马不停蹄的旅程让我浑身骨头发酸。小杨进门后,用电热水壶烧了一壶开水,把房间里的茶杯漱口杯全部烫洗一遍,才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金属的小茶盒,给我们各自泡上一杯茶。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找出会议手册,很认真地翻看起来。一边看一边对我说:“副部长秘书姓郭,应该到过报社,与社领导比较熟。除了东道主是省厅一把手参加,其他省来的都是副厅长,不过各地市局来的几乎都是一把手,还有各省厅都来了两个处长,还有几个城市的副市长。”这些信息,我并没看出什么特殊意义,小杨却笑起来,说:“行业会议却来了几位副市长,说明这几个城市要么这方面问题比较严重,要么想拉近和部里的关系,有求于部里,这几个城市是我们这次工作的重中之重。我们这次要借力打力。”说着他就在房间里要了长途电话打回报社,要领导帮他介绍这次参会的副部长秘书。电话打完,他又找服务员借来熨烫工具,从行李中翻出的西裤衬衫熨烫一遍,完了还把我的T恤西裤也捎带上了。尽管作为一个刚入行的小白,我还是感觉到他处于一种临战前的兴奋中。
会议欢迎晚宴,副部长和秘书均未到场。小杨难免有些失望,给我嘀咕道,注意控制不要喝高了,晚上可能还要办事。现场主持晚宴的是省厅一位女性副厅长,小杨逮着机会去敬酒,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让这位资深美女笑逐颜开带着他去给几位副市长敬酒。小杨赶紧给我招手,让我一起。或许因副厅长作伐,各个副市长都挺给面子,一一起身干杯。有一位女副市长,据说是朝鲜族的,脸盘不大,身材却甚高挑,年龄也不大,三十出头,与我们干了双杯。第一次领教东北人喝酒的豪放,很快就抵挡不住,小杨还好,把我扶回房间,我直接倒到床上。头晕得厉害,内心却很清醒。我对小杨说:“那位女市长对你印象不错,可以重点关注一下。”
东北的酒普遍四十多度,来得猛去得也快,待到十点钟,小杨被酒精染红的面孔已恢复正常,给郭秘书房间打电话,问对方是否有空,说过去拜访他。明显报社领导提前做过沟通,郭秘书很爽快请他过去。这次小杨没拉我同行,起身从旅行箱中翻出一盒包装精致的虫草,兴冲冲出了门。二十多分钟后,小杨就满面喜色回到房间,说道:“郭秘书很给面子,答应会议期间,帮我们推介给几个熟悉的领导。还说,来了副市长那几个城市,正在向部里申报项目,申报材料正在他手里。”
都说秘书能当领导半个家,果然如此。这次副部长秘书出面,几位副市长和几个城市的局长都爽快答应欢迎我们会后去他们所在城市采访。
五
采访第一站,小杨选择了那位朝鲜族女市长的地盘,明面上的理由是顺路,但我觉得小杨心中另有妄念,当然,我并未挑明。不过让人失望的是,那位女市长似乎很忙,只在办公室匆匆接见了一下我们,就安排秘书带我们去下属的几个局和公司。好在女市长的威信颇高,下面的局和公司都很配合,我们很快谈定几个专版。这个时候,我的专业能力体现出来,一个版面除去图片也就五六千字,拿着对方提供的材料一编一改也就一个晚上的工夫。关键是该突出的重点、不着痕迹的表扬都挠到对方痒痒,经常是宾主尽欢,摆大酒收场。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隔夜酒还没全消。小杨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我们两个合在一起就是文武双全,所向无敌。”我嘟囔了一句:“可惜女市长拒人千里,变得高不可攀。”小杨摇着头笑起来,说:“这几天打听过,人家有个叔叔在北京部委当一把手,自己又是省上重点培养的干部。”不过,他最后还是来了句,“可惜没有机会深入交流,说不定,也能攀一下。”
我们又花了一个多月,走了十多个城市。记忆深刻的是中俄边境的一座城市。分管副市长这次已是第二次见面,出乎意料的热情,不仅安排了对接做专版宣传的部门,还拉着我们去小兴安岭一处国营林场吃野味。晚上又叫来电视台一群女主播搞舞会。其间副市长一直旁敲侧击打听我们和郭秘书的关系。后来喝得高兴,直接宣称我们是中央派来的记者,让女主播与我们深入交流。虽是边僻之地,水土却分外养人,女主播个个身材高挑、亭亭玉立,让我体内的荷尔蒙迅速充盈。小杨却保持冷静,不断给我浇凉水,提醒我不要见色忘形。
舞会结束,我留了几个主播的联系方式,意犹未尽回到宾馆。小杨告诉我,女主播就不要联系了,说不定其中哪个就和副市长有一腿。看到我惊讶的表情,小杨神秘兮兮地说,副市长的背景情况他已探查了个底朝天,原来在省上一个部门当副职,前岳父是省上领导,爱喝酒,喝完出轨,被老婆逮了现形,离婚后发配到边境城市来。这家伙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更无所顾忌,与本地电视台、歌舞团一帮大姑娘小媳妇打得火热。他前老丈人最近退了,他就想着去部里抓个项目搞点政绩好离开边城回省上。不过,上次听郭秘书说他那个项目批下来的难度有点大,他目前属于病急乱投医,搞不清楚部里的状况。一听这话,我酒醒了大半。小杨接着说,我们与他保持适当距离,把该做的业务做了,他那个项目我们也帮不上,不要留下什么把柄,免得哪天项目没搞成,迁怒于我们,找我们秋后算账。末了,小杨不无遗憾地感叹,这家伙好不容易攀上高枝,不好好珍惜,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可惜了。
不过副市长倒是个爽利人,安排给下面的工作倒没有打折扣,我们待了几天,签了两个专版业务。临走时,又送我们本地出产的人参鹿茸,足足装了两大包。
我们在吉黑两省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又回到辽宁,到了靠近沈阳的一个地级市。这算是最后一站,此处工作一完就算结束本次东三省的业务“扫荡”任务。整个行程路径是小杨规划的,按小杨的说法,最大效率利用东北地区发达的铁路网络,尽量做到不在一条线往返重复。可以说整个行程安排都很合理,但这最后一站,却设计得不科学。我感觉小杨跟我在玩心眼,肯定另有目的,只是我并没挑破。一个多月密切的工作搭档,我们相处融洽,配合默契。没有利益冲突的两个孤独男人交情很易加深。自认为,对小杨我已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由于是周末,我们并未联系相关部门,下了火车直奔市政府宾馆自行去开房。按照当时报社的报销规定,两位同性一起出差,只能住同一个标间,我们这一路都遵循这个规定。这次小杨却提议我们各自开一个房间,理由是我打鼾严重影响他的睡眠质量。我意味深长地对小杨笑了笑,同意了他的提议。住进房间不久,小杨就过来敲门,说要出门见个朋友,今天大家就自由活动。这段时间行旅匆匆,大酒不断,浑身困乏,正好补上一觉。
六
一觉醒来,天已擦黑,独自出门寻了家饺子馆胡乱对付一顿,便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时令已是夏末,风中隐隐有些凉意。90年代北方一座不知名地级市的夜晚,非常冷清,街上灯火晦暗,路上行人稀落。突然望见小杨正与一位女士一边溜达一边亲密交谈。小杨的背影修长挺拔,在南方人中已是难得的高度,那女的穿着一双高跟鞋,身量快与小杨平齐。小杨的身姿竟衬得那女人有点壮硕,好在她的服饰让腰臀的比例适度夸张,短裙下又露出一双浑圆的大长腿,让我感觉到这具丰腴的身体里藏着一堆还没来得及释放的能量。背影有一丝熟悉,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远远跟在后面,内心涌起八卦之心。看见他们进了前面转角一处闪着霓虹灯的大门,我慢慢蹭过去一看,是一家歌舞厅。门口站着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正在用眼波撩人。舞会的门票10元一张,90年代初的北方小城,这算不低的消费。按照我的江湖经验,这些眼带电波眉含春色的女人应该是等买门票的男舞伴。我向一个年轻的女人发出邀请,我的南方口音明显让她有些诧异,东北封闭的三线城市,来自南方的流动人口还是比较稀缺。不过她还是爽快地接受我的邀请。
那个年代的歌舞厅格局大同小异,小舞台上一个服装暴露身材夸张的女歌手扭着身体唱着软绵绵的港台歌曲,舞池很大,周边是一圈卡座。整个舞厅泛着一种蓝色的幽暗灯光,很暗,越往舞池中央越暗。卡座的案几上都点着一支蜡烛,才能隐约看见对方的脸。找了间空着的卡座,请我的舞伴坐下,又喊服务员要了两听饮料、一个果盘和几碟小吃。这一下就花了二百多,这已是当时内地人两个月的工资。出手阔绰很快就赢得舞伴的好感,她主动拿起我拍在案几上的那包箭牌香烟,抽出一支递给我,又给自己取了一支,拿起案几上打火机,先给我点上,再给自己点上。刚才一路走过,没在卡座区找到小杨的身影,舞池里面黑影幢幢,更看不清。我拉起舞伴也进入舞池。
东北女子看似高挑的身材,却很有内涵。刚开始的时候,还略为矜持地保持微距离,随着向舞池深处移动,点的接触很快扩大到面,一支舞曲还没演奏完,两具陌生的身体已经产生多年的革命友谊,变得亲密无间,浑然一体。身体充实的同时,两眼并没闲着,经过不懈努力,适应了黑暗的视力居然于黑暗深处找到小杨的踪影。他正抱着那个略显壮硕的女人,随着音乐轻轻摇晃,做着零距离到负距离的突破。在这靡靡之音的乐曲中,昏暗的灯光下,迷乱的氛围中,一对心怀鬼胎的陌生男女,很容易就撕下伪装,我不由设身处地,推己及人。突然想到“擦枪走火”这个成语,也许小杨和我目前就处于这个状态。素了一个多月的身体里埋着一团炸药,一点就要爆炸,前提是身体健康。可惜我并不具备这个前提,身心皆有点小洁癖,我的陌生舞伴伴随不断提速的呼吸传播出一股深藏在胃部的浓浓蒜味,严重刺伤我,就像一只点燃的引线接近炸药包时突然熄灭了,内心泛起一股淡淡的沮丧。一支舞曲结束后,在卡座略坐一会儿,我并未太过纠结,胡诌了个借口,在陌生舞伴惊诧的表情中离开了舞厅,终结了这个陌生的北方城市可能发生的一场艳遇。
我冲完凉躺在床上不久,就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进了隔壁小杨房间。那时候酒店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太好,有节奏的运动和喉管深处刻意压抑的嘶喊声,把我的睡眠切割得七零八落。我把这理解为小杨对我这一个多月用鼾声折磨他采取的报复。第二天,小杨就到我房间主动揭开谜底,那个我有点眼熟的背影就是我们去北京火车软包中的大于姐。我曾暗忖按小杨的德行,有机会可能会与小于姐发生点什么,这么快与大于姐勾搭上确实出乎意料。小杨主动招供,大于姐家就在这座城市,他做行程规划的时候刻意把这里作为最后一站。看来,大于姐是他本次远征最后的工作目标。我假装不经意说了一句:“大于姐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风情万种的美女。”小杨体会到我对他审美品位的质疑,立刻反击我:“你还年轻,不懂女人的魅力。”我反问:“越资深越有魅力吗?”他摇摇头,道:“权和钱会给女人增加无上魅力,那位女副市长,权力让她美丽不可方物,大于姐同样如此。她老公在中俄边境做边贸,早已捞得盆满钵满,她自己开了一家本地最大的酒楼,在沈阳和大连还有两家大酒楼,妥妥富婆一枚。”通过美学理论的争鸣,我对小杨的认识有了进一步提升。也许社会阅历的肤浅,让我还无法理解他的境界。
后续几个晚上,采访工作结束后,我们都去大于姐的酒店吃饭。足有上千平方米的大堂,数十个包间,装修豪华,暗自咂舌,大于姐还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富婆。也暗自佩服,小杨短短的路途,就收获如此丰富翔实的信息。男女突破最后一层,再无掩饰,吃饭时,我看见大于姐看向小杨的眼神都快滴出水来。
此行斩获颇丰,小杨与我商量从沈阳坐飞机回去。大于姐正好要去巡店,开了一辆苏联产的拉达越野车把我们送到沈阳。大于姐到酒店给我们开好房间,又给我们一人送了一箱俄罗斯出产的虎骨酒。另外还送给小杨一个包裹严实的盒子,后来我问小杨,小杨说是从俄罗斯搞回来的虎鞭。我吓了一跳,说:“大于姐应该提前给你泡酒喝。”小杨自信地说:“用了那个就像考试作弊,胜之不武。”
在沈阳又住了两天,小杨陪大于姐逛了两天街,我放单,把沈阳故宫之类的景点刷了一遍。上飞机的时候,小杨手里拎了只精致的金利来皮箱,里面装着全套金利来服饰,这是这两天陪大于姐逛街的战果。我对小杨的佩服自是滔滔不绝。
在飞机上,小杨给我细细盘了下账。我们这次东北之行做了十多个专版业务,大约四十多万的产值,按照报社激励政策,我们除了工资外还有百分之十的提成。扣除他买来送副部长秘书那盒虫草的钱,还有一些超出报销标准的费用,我们各自可分到大约两万元的提成。虽然我早已暗中默过账,但心中一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通过小杨口里说出来,我的惊喜还是不可抑制地表现出来。如果我还在那所职业中学当教师,十年的工资也赚不到这么多。小杨拍着我的肩头感叹道:“兄弟,我们内地的还是穷啊,没见过大钱。大于姐老公他们做边贸的,一趟生意下来都是上百万。按我们的能力,不该赚这么少。”
接着,又说到我们这一趟收的礼品。这一路我们收到的东北特产人参、鹿茸、林蛙油装了两大箱托运。小杨的意思,拿出一半来,送给报社的头头脑脑,以后还会有事借助领导的人脉。大于姐送的两箱虎鞭酒也不要留,那东西稀罕,寄给郭秘书正合适,他在会议期间要了郭秘书的家庭地址。小杨说:“这是长线投资,只要他在那个位置上,以后找他帮忙的事情还会有很多,好不容易搭上线,千万别断了。”我很是服气小杨的面面俱到,看得长远,虽然只是高中学历,但社会这所大学的造诣比我高了好几个段位。
七
这趟出差,最大收获的还是我,到新单位的第一次亮相就赢得开门红。不仅赚了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钱,也因我那十几个专版的稿子让报社上上下下知道经营部终于来了一个特别能写的快刀手,奠定我在经营部的特殊地位。多位资深业务高手都主动提出与我合作。不过,我还是把更多的合作机会留给小杨,毕竟第一次出门,彼此都留下愉快的印象。
后来与小杨一起又去过天津、山东、江浙一带。不过去得最多的还是改革开放前沿的两广、福建、海南。沿海地区先富起来那帮土豪奢华的生活像一根鞭子,时不时抽打我们并不坚韧的内心。每次回到报社,小杨都要感慨一番,我们目前赚这点钱,在内地看似还凑合,到了沿海说出来都伤自尊。也是趁着工作之便,小杨刻意在沿海地区积攒了一些人脉,他学会句鸡汤语: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对此,深信不疑。
机会很快就来了。90年代初,海南岛大开发,一群内地去的弄潮儿把地皮炒高了十几倍,很多公司把地皮拿到手,还没捂热就翻倍加价卖给隔壁公司。一夜暴富的故事在报社口口相传,很多暴富的人都是曾经的熟人。小杨为此找机会去了一趟海南,可惜未得门径,回来后整天坐卧不宁,急得抓耳挠腮。与海口一海相隔的广西北海,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为第二个热点,地价与房价持续翻番。报社与当地政府下属的开发企业合作,拿下一块海景地,打算开发一个带别墅和电梯公寓的高档社区。当时周边别墅价格炒到每平方米一万,电梯公寓也到了每平方米六千。报社出台一个政策,向内部员工半价出售楼花,以此筹集后续的建设资金,每人限购一套。消息一出来,小杨兴奋得快炸了,当即拿出全部存款订购了一套公寓。最小户型的公寓都在六十平方米,需要小二十万。我来报社时日尚短,还没攒下这么多钱,只得放弃。报社有钱的大都在经营部,经营部的大多数人都成为未来的业主,编辑部、办公室和后勤那帮拿固定工资的大多拿不出这么多钱,不过他们也有人找亲戚朋友借钱或者几个人拼凑一起订购一套。
小杨找到我,让我把我那一套指标让给他,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随即,我又问了句:“你哪来这么多钱?”小杨做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脸,说:“你就别管了,赚了给你发大红包。”小杨用我的指标订了栋二百多平方米的海景别墅,按照报社的五折政策,也是一百多万。钱是找大于姐借的,他与大于姐说好,赚了钱,一人一半。我随口问了句:“万一亏了呢?”小杨不以为然地说:“全国几亿人都想去那边买房,亏?不可能!现在这个世道胆大的骑龙骑虎,胆小的骑抱鸡母。”又语重心长地说,“兄弟,时代变了,现在是钱生钱,我们搞专版实际上是卖苦力赚钱,太慢了,得转换思路。”我内心还是比较佩服小杨的胆魄,但并不认为海南、北海的房地产会一直往高冲。17世纪荷兰的郁金香、80年代长春的君子兰都炒成天价,最后落下来一文不值,让多少人倾家荡产,跳楼上吊。这句话我并未说出口,以免扫了他的兴致。
八
小杨自从开始炒房,对专版业务的热情降下来。有几次领导安排的出差都被他找理由推了。作为朋友,我觉得有必要找他谈一谈。约在报社不远的一间咖啡厅,我过去的时候,他已坐在临窗的沙发上。穿着一身笔挺的金利来西服,叼着一支三五牌香烟,顾盼生辉,风度翩翩,像极了港剧中的豪门公子。邻近一桌坐了几个衣着时尚的女人在聊天,其中有人时不时把眼波扫向他。我不由浮起个念头,这哥们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他偏要去投资炒房,是不是有点舍本求末?突然,我就失去劝他的兴致,也许他的别样人生本就与我们不同。小杨反过来开导我,不要故步自封,这个世道变化太快,像我这样能说会写,又有文凭的人,不能小富即安。现在是个乱劈柴的时代,正是我们这些没有家庭背景的人出头的时候,关键是胆子要大,看到机会绝不放过。他主动提起他的家庭,他到报社之前就离婚了,有一个女儿跟着前妻。他感叹了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他现在的目标就是赚几百万,让女儿过上予取予求的富贵生活。我无法和他讨论人生与财富的关系,本质上我也是一个不安于现状的人,但急剧变化的世界让我感到迷茫。
不久,小杨跳舞的时候又认识一个叫唐姐的女人,据说服装生意做得很大,在最繁华的商业街有十几间铺面。有一次小杨约我到报社附近的茶馆打麻将,才见到这位闻名已久的唐姐。这是一个无法准确判断出年龄的女人,妆化得很精致,衣着把该突出的重点都恰到好处地突出,口红很艳,一直叼着一根褐色的细长摩尔女士烟,声音透出一股沙哑的性感。印象深刻的是用的香水很正点,后来小杨告诉我,那是香奈儿五号,香港买回来的,一千多港元一小瓶。这是一个很有杀伤力的女人,不知小杨能否搞定。
大约有半年的时间,只要不出差,小杨整天就与唐姐泡在一起,跳舞、吃饭、打麻将……全陪。说实话,小杨真算得上一个优质男伴,颜值高、帅气、见过世面、能说会道、善解人意、体贴入微。不过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唐姐突然闪婚嫁给一位年近七十的台商。那台商也是出手阔绰,立马花了一千万买了栋楼给唐姐开了家豪华影楼。
那天晚上,小杨喊我吃火锅,很快喝得半醉。我打趣道:“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再牛逼的高手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好在你也没失去什么,起码这几个月你们都在对方身上找到了快乐。”小杨发了会儿呆,突然说道:“可惜了老子那坛虎鞭酒!以为征服了身体就征服了心灵,这女人的心思太深沉。”我说:“其实你们并不适合在一起,你们都是同一种人,你看中唐姐的钱,唐姐看中了台湾老头的钱,你对唐姐上了手段,唐姐也对台湾老头上了手段,只不过唐姐的心志坚定,欢喜中却不忘初心,值得同情的倒是台湾老头,被唐姐夜夜征伐,敲骨吸髓,哪天就在床上一命呜呼了,你还可以继续与唐姐保持互动,说不定没几年就财色皆收。”我敢打赌,小杨对我的提议有一分钟的心动,不过仔细想了想,还是理智地说:“这女人心思太不好把握,不能将有限的身体陷入这无底洞中。”
对于女人,小杨到底是拿得起放得下的角色,很快就翻篇了。
喻 言:1967年出生重庆,1988年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居北京、成都。1985年开始在《星星》《萌芽》等刊物发表诗歌。九十年代初搁笔。2014年恢复写作,相继在《人民文学》《十月》《花城》《钟山》《作家》等文学刊物发表诗歌数百首,作品入选上百中外选本,出版有个人诗集《批评与自我批评》《我曾为世界彻夜不眠》。曾获第四届剑桥大学“银柳叶诗歌奖”、首届草堂诗歌奖“年度实力诗人奖”、2016年年度诗人等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