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罗伟章的长篇报告文学《下庄村的道路》,字里行间的赤诚与坚韧,让我心潮澎湃、热泪盈眶。掩卷静坐,不禁自问:这份感动究竟源于何处?
是因我同样身处大山,能对村民在悬崖峭壁间凿路的艰险、凑钱修路的窘迫感同身受?是为下庄村终能挣脱贫困、踏上康庄大道而由衷欣喜?还是敬佩主人公毛相林43年初心如磐的愚公精神?或许三者皆有。但更重要的是,我在字里行间读到了当代愚公精神——那是对家园与乡愁的坚守,是誓要改天换地的执念,更是用双脚丈量、用双手铸就的毅力。
毛相林生于下庄、长于下庄。身为村委会主任,他曾为家乡的山清水秀、土地肥沃、民风淳朴而满足,更因“我们下庄村从来没有饿过饭”而骄傲。倘若毛相林的目光始终局限在这方“井底”,从未想过爬出“井口”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许下庄人至今仍守着贫瘠的土地而沾沾自喜。
直到参加党校培训,毛相林见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和下庄村一样靠“三大坨”(包谷、红苕、洋芋)过活的七星村,不仅通了公路、种了果树,还盖起了洋楼。尤其是冰箱事件,更让他感到羞愧——原来贫困不是宿命,只是没敢迈出改变的脚步。
羞愧之下,他曾想过逃离这片让他蒙羞的故土。外出打工的两个月里,他赚到了在下庄几年都挣不到的钱,可心底的牵挂却从未断绝。最终,他还是选择回到下庄:作为村干部、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一心一意为老百姓办事的使命,让他无法抛下尚在贫困中挣扎的乡亲。他要办的“事”,就是带领全村人脱贫致富。
摆在下庄人面前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一是整村搬迁,可抛弃世代相守的家园与乡愁,去陌生地方过舒服的生活,这让所有人都心痛——在他们眼里,这与叛国投敌无异;二是坚守故土,在悬崖绝壁上开山凿石,修一条能跑车的公路,这在旁人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最终,下庄人选择了后者——做敢与天斗的当代愚公。
缺钱、缺物的困境,很快给梦想者浇了一盆冷水。仅靠卖“三大坨”凑钱,人均10元的集资不过是杯水车薪。为了凑齐启动资金,毛相林骗来父母的“棺材本”,又挪用妹妹买木料的钱;再加上上级部门支援的10万元“三材”(炸药、雷管、导火线),这场开天辟地的凿路工程,终于破土动工。
从1997年到2004年,整整7年。这条全长8公里的公路,凝结着下庄1808人的血汗与坚守。他们像猿猴般攀附悬崖,拴着绳索悬在半空凿石;他们风餐露宿在工地,衣服磨破、手脚开裂也不退缩;哪怕九死一生,也从未有人说过放弃。这,就是下庄人不等不靠、誓要改天换地的当代愚公精神。
书中震撼人心的,远不止这些。路每凿进一尺,村民们的心就拓宽一丈——在与悬崖绝壁的较量中,下庄人激发出更珍贵的精神:它像粮食一样滋养人心,像骨头一样支撑人格。受了重伤的壮汉,能凭着这股劲快速康复,重新回到工地;背着沉重工具的女人,能凭着这股劲翻山越涧,走得如履平地;曾经养尊处优的小媳妇,在工地上蜕变成能扛能担的女汉子;七八十岁的老人,也仿佛找回了青春的力气,主动为工地搭把手;就连往日心胸狭隘的人,也在集体奋斗中变得通情达理。
村民的觉悟为何提升得如此之快?答案藏在那一声声叮叮当当的凿石声里,藏在一次次劫后余生的庆幸里,更藏在公路一寸寸向前延展的希望里。他们用双脚丈量悬崖的高度,用双手叩问大地的硬度,用行动诠释着愚公精神的真谛——那是敢于向大自然挑战、愿为集体未来奉献的集体主义精神。
正如毛相林所说:“我发现,一个人要做事才能成长,不做事,就永远成长不起来。要是我没组织修路,一方面和老百姓的血肉亲情肯定没现在这么深,另一方面,我的观念也很难有这么大的进步。”
罗伟章在引子里坦言,曾对当代愚公精神存有疑问;可在结语中,他写道:“在‘愚公讲堂',我倾听着静谧中的声音,倾听着感天动地的故事和时代的心跳。来下庄之前的诸多疑问,如今都有了答案。”
若不是走进下庄村,贴近最朴素的生活,他对当代愚公精神的理解,或许永远不会如此透彻。就像他在书中所说:“很多时候,知识在生活本身面前,显得漂亮和雅致,却也苍白。”
(《下庄村的道路》,罗伟章著,作家出版社,202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