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鱼今晚在我这里过夜
江湖面带愧色,
一条鱼今晚在我这里过夜。
可以肯定走的不是水路,水已稀缺。
江水见底了,
我写过的江水人间蒸发。
屈平先生在下游问天,多年以后,
还在问,没有问就没有波涛,
鱼翔的浅底很美,很虚拟。
我的孙女命里缺水,
我现在明白这是隔代遗传。
云淡风轻好难,鱼上岸,
也是奋不顾身。河床龟裂,石头裸露,
绝非七秒健忘的记忆。
一条鱼来我这里过夜,
这一夜,我知道我会继续悲壮,
用完身体里所有的水。
露天电影
这是年代记忆。
电影院一张电影票,牵一个女孩的手,
出来满面春风。更多的人只能想想,
太过奢侈。
露天的乡村晒坝,厂区篮球场,
标配一块大白布和高音喇叭,
如果有星星和月亮,浪漫可以朴素,
可以耳鬓厮磨。
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
百看不厌,遇上激动人心的时候,
满场集体吼一句台词,
还以为每个人都上了战场。
露天的电影小孩总是无辜,
站着被呵斥,只有蹲在银幕的后面,
把自己看成左撇子,左手夹菜左手打枪,
长大以后才知道行左实右。
我看过的露天电影记住的名字,
南霸天、座山雕、八姑、古兰丹姆,
男的都恶贯满盈,女的也坏,
但是漂亮得让人不能忘记。
远去的兵工厂
一个远去的词埋伏在身体里,
靶场、围墙、哨卡和高音喇叭,以及
第一个证明我身份的家属证。
三线建设的第三线,线条清晰,
卵石和水泥混凝的形象,很硬朗,
墙根的野花,白得干净。
男夹克工装和女背带裤,很时髦,
节假日街上一个来回拉风,
梨花压了海棠。
子弟校同学没有互不认识的母亲,
张妈、王妈、赵妈,梁妈,
喊久了,那些妈忘了自己的名字。
我爷爷那辈、父母辈,我这一辈,
我的晚辈、晚晚辈,上下五世家谱,
装订三线成册。
一线基因,一线血脉,
一线梦里指认的日月星辰。一首挽歌,
在记忆别处回放。
兵工厂的词已经淡出,
机油、铁屑、火药的味道随风飘散,
渐行渐远的背影,带走了秘密。
自力更生
什么事情都自己做,
谁也不欠谁。书房里的花,
没读过书不知道黄金屋、颜如玉,
自己开得尚好。
南泥湾是个好地方,种南瓜、种小米,
种信天游、种好心情。我梦里的南泥湾,
种过我自己,山一样挺拔,
生猛、粗糙,都是斧凿痕迹,
找不到一树梨花可以带雨。
我把自力更生修炼成独家秘籍,
成为我的养生之道。
我的所作所为自己动手,
拒绝怜悯、逢迎和嗟来之食,
拒绝身不由己。
把食指竖在嘴唇的中央
嘘,把食指竖在嘴唇的中央,
拦截前后左右不良情绪。一匹马
乱了发际线,鼹鼠在台前正襟危坐。
一点点光,以浩荡的名声欺行霸市,
信号灯挪动跑道,股掌之间,
魔方旋转临时起意。
爆破音休养生息,瑜伽让所有的骨头,
软了,一杯过期老酒年份不详,
岁月蒸蒸日上。
必须崇拜我的食指。如此温文尔雅,
又如此隐忍,以微笑面对时间,
等待伤口上的血结痂。
一枚紫黑色勋章硬埋在时间里,
不是终结。时间和泥土一样真实、可靠,
过眼花落花开,保持静默。
在陵水读诗
读诗的时候,想你了。
陵水文化衫上的黑底白字,
与简朴的场地匹配,与人民匹配。
夜幕下的海开始涨潮,
音响、灯光、黑白海报、过期杂志,
自由出入低矮的土墙。
诗歌断句分行之后,
我是人民在这里听诗人朗诵,
我是诗人在这里给人民朗诵。
身份不停地转换让我茅塞顿开,
万泉河的呼吸,押韵不押韵,
都注定记住这个夜晚。
在诗人扎堆的地方洁身自好,
以人民的名义,甄别情感的真伪,
任何形式的装扮无地自容。
弥苴河
弥苴河在洱源妖娆了,
澜沧江日渐清瘦的身段,唐贞观二十二年,
成型。河床人工约束、泥沙淤垫,
河水凌空,与地面的落差,
九百年经典。
地上的河水位高权重,
随便庇护一棵树就是三百岁、八百岁,
滇合欢膝下葳蕤的一草一木,
都是亲生的。
源于水。古树群显赫的身份认证,
与水芹菜含蓄的欣欣向荣,
互为骄傲。一只穿花衣的水鸟叽叽喳喳,
走漏了弥苴河身世的秘密。
在弥苴河看见了人在水上走,
鱼在天上飞,河床下农家小院柴火灶,
煮沸的神话,一碗米酒浅尝,
也是醉眼朦胧。
洱海30亿立方米蓄水,弥苴河
只是源头上的一粟,一阙如歌的慢板,
一缕绵长的荣光,清凌凌的水,
从来没有高声喧哗。
蒙顶山与采茶女邂逅
背篓里的山很柔软,
蓝天白云剪裁的布衣,发梢上的黄芽,
睫毛挑起的甘露,一幅水墨,
烟雨里。
指尖上的春风很薄、很轻,
掐下来都是叶子的摸样。一滴雨,
绿了杯沿,采茶女飘然而至,
有人在半山读《聊斋》。
茶枝桠在野地招摇苦涩,
截至西汉,蒙顶山人吴理真打坐的禅,
从野生到种植悟出的道,
大行其道。
七颗茶树成仙,七个采茶女,
穿越两千年时空,与我不期而遇。
蒙顶山2380亩茶园、2380首诗魔幻了,
每一行都是绝句。
“只有绿茶才是茶”,我的极端,
以诗为证。采茶女报以莞尔,
掀起我落座的盖碗,
唇齿留香,比岁月绵长。
天眼之梦
一只眼看天,看天之外,
望远的射电追踪光年,地球人打探宇宙,
绕不过这只眼。
银河系流窜的无线信号,
以及发出信号的智慧生物,行为轨迹,
历历在目,锁不住。
太顽皮了,那些捉摸不定的非人类,
也有一只、或者亿万只眼盯着我们,
地球是他们的谜,我们也是。
可能他们比地球上的人类更高级,
怎么称呼自己,怎么称呼我们,
所有猜测,或者自以为是都是徒劳。
外星人是我们给他们取的名字。
人类心旌荡漾了多年,比如天空飞碟,
也许就是他们失手的玩具。
像我们年少玩过的陀螺,只不过
他们玩得太大了,就算是任性、失手,
也不会让我们捉住。
想知道他们身高和体重,生活日常
有没有霓虹、高楼,砧板和鱼肉,
有没有鸽子一样的飞鸟。
如果有一天他们找到了我们,
我们的接待该有什么规格和仪仗,
想到这些有点紧张,有点头疼,天亮了。
冬至,煮一碗面条
太娴熟了,以至于想破坏操作的程序,
水温远离沸点,面条下了锅,
一个冷噤在水面打漩,
抒情有点僵硬。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水很委屈,
面条也委屈。我
在它们的委屈里一意孤行。
拒绝外面的热闹有些日子了,
关心自己的饮食,关心起居的顺理成章,
有了一点点逆反。
冬至大如年。饺子、汤圆,羊肉汤,
赴汤蹈火。我还是守望面条,一根一根
整理一年的心情,软硬兼施。
世界动静大,美国总统换了,韩国的被弹劾,
俄乌那边战事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个锅里煮得乱七八糟,我的面条,
已经稀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