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连蜀道三千里,柳拂江堤十万家。”蜀道作为中国古代交通大动脉,穿越秦岭、翻越巴山,连接关中平原与四川盆地。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作为南北路网的重要组成部分和东西交流的重要通道,蜀道不仅承载着交通功能,更是一条蕴含丰富文化内涵的长廊。以什么形式讲述蜀道的故事,是当代文学的必答题。
2月14日,首届蜀道生态文学奖颁奖仪式在四川广元市昭化区昭化古城举行。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阿来为蜀道生态文学奖主奖获得者颁奖并作蜀道生态文学讲座。
蜀道生态文学奖由广元市委宣传部、广元市作家协会、星星诗刊杂志社和昭化区委、区政府联合举办,旨在为文学创作者提供一个聚焦生态主题、展示创作才华的新平台,以文学作品助推蜀道文化更好传承和弘扬,有效促进生态文化的传承与发展。自2024年4月23日首届蜀道生态文学奖征稿启事工作正式启动以来,共收集海内外作者的投稿1106件,参选作品紧扣蜀道、生态主题,着重展现了蜀道文化与生态环境的交融,以及蜀道保护与生态保护工作的实践和意义,作品体裁涵盖小说、散文、非虚构、诗歌(含新诗、旧体诗、散文诗)、剧本等,经过资格审核共有326件作品进入初评阶段。
一条古蜀道,半部华夏史。昭化古城是目前国内保存最为完好的三国古城,也是蜀道翠云廊由北向南的起点,素有“巴蜀第一县,蜀国第二都”之美誉。行走在这座千年古城的大街小巷,历史的痕迹随处可见,吸引了不少蜀道文化爱好者前来感受当地居民的淳朴与热情、了解地方传统民俗文化、体验蜀道文化的独特魅力。
“我们鼓励作者用多元化的视角书写蜀道的自然风貌和历史文化,积极表达对生态文明建设的文学思考。”昭化区作家协会主席罗倩坦言,“在作品评选过程中,我们始终坚持思想性与艺术性统一的原则,对体现中国气派、时代精神、地方特色,富有艺术感染力的作品予以重点关注。”
根据评选标准,蜀道生态文学奖组委会邀请初评审读小组和终评专家组,通过两轮评审产生了10件拟获奖作品,经组委会审定并公示后最终确定了获奖作品。其中,习习《野云飞渡》(散文)、田勇《蜀道十二辞:时间的佐证》(组诗)荣获首届蜀道生态文学奖主奖,肖永乐《蜀道葭萌的回声》(诗歌)、卢琼《蜀道回声》(剧本)等8件作品荣获首届蜀道生态文学奖入围奖。
“《蜀道葭萌的回声》源于我对蜀道历史的持续研究、对昭化古城保护的深度参与和对家乡昭化的无限热爱。今后,我将扎根蜀道、深耕文化,潜心为人民书写,为时代放歌。”蜀道生态文学奖入围奖获得者肖永乐表示。
“我在创作《野云飞渡》时借用了卡尔维诺的文学及哲学寓意,这让我深刻理解了蜀道在中国历史和中国地理中的重要意义,也让我感受到了其所承载的深厚历史文化底蕴。”蜀道生态文学奖主奖获得者习习如是说道。
在蜀道生态文学讲座现场,阿来以《大蜀道文化传承及文学创作路径》为主题,将蜀道千年历史脉络娓娓道来,为蜀道在文学领域的传承和发展提供了崭新的创作思路。他认为,从时间上来讲,历史就是一条道路。当然它还有不断在演化的真实的地理空间,地理空间当中就包含了生态的问题。“但是我不主张把生态问题作为一个狭隘的理解,我觉得我们的生态其实有两个方面,一个当然是大家从字面意思就可以理解的范畴,就是指它的自然生态。其实文化未尝也不是一种生态。在这样一种文化当中,什么样的东西可以健康地成长?孔子期待的是至善至美的东西。如果能生产这两样东西,他就是一个好的人。如果抑制我们雅正的审美的成长,抑制我们历史感的发生,抑制我们人心的向善、社会的向好,那这样一种东西就是一个恶果,它就是一个不好的东西。我们的道德,我们的审美观,我想只有这两者结合起来,文化的生态跟自然的生态两相结合的存在才是我们所憧憬的一个理想社会。”阿来指出,“就拿地球最近短短几十年的演化史来说,我们已经创造了很多改变地球面貌,适合于我们生存的文化和生态。所以,今天的生态平衡渗透了我们对生态的问题,也渗透了我们人类在不同阶段的文化管理。因此,讲生态文学跟讲自然文化、历史文化,其实就是‘一而二、二而一’。”
阿来在讲座中还谈到了唐朝诗人严武写给好友杜甫的一首关于生态的诗歌。作为唐朝名将,严武在安史之乱后,随唐玄宗入蜀。他与杜甫不仅是家族世交,更是同朝共事。阿来介绍,761年十二月,严武被任为成都府尹兼御史大夫、充剑南节度使。在唐代,剑南节度使所管辖的范围加起来,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四川。在这里,严武与杜甫之间的友谊更加深厚了。然而好景不长,762年,由于太上皇李隆基与唐肃宗李亨相继离世,长安的政局陷入动荡。当年七月,严武被召回长安。杜甫一路相送,从成都出发,一直送到接近梓潼才停下。在此过程中,杜甫写有大量送别严武的诗歌,严武也以诗还赠。严武有首《巴岭答杜二见忆》:“卧向巴山落月时,两乡千里梦相思。可但步兵偏爱酒,也知光禄最能诗。江头赤叶枫愁客,篱外黄花菊对谁。跂马望君非一度,冷猿秋雁不胜悲。”阿来认为,“跂马望君非一度”的跂字用得尤为好,“这个字既表达踮起脚尖张望,又表达岔路口的意思。是说严武每到一个岔路口,就要踮起脚尖回头张望杜甫,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江头赤叶枫愁客” 中的 “赤叶枫”,这表明在江边生长着枫树,且叶子已呈现红色,说明当时的季节可能是秋季。枫树是一种常见的落叶乔木,其生长需要适宜的土壤、水分和光照条件,这暗示了当地有适合枫树生长的生态环境,可能有充足的水源、肥沃的土壤和较为充足的光照。同时,枫树在秋季变红是其适应季节变化的一种生理现象,反映了季节更替对植物的影响。还有“篱外黄花菊对谁” 中的 “黄花菊”,一般在秋季开放,与诗中的秋季时令相呼应。阿来指出,这两句托物寄意的诗句中,严武没有直接说他还在心里放不下好友杜甫,而是用红叶和秋菊来表达不舍和思念。当然,红叶和秋菊也是自然生态的诗歌表达。
建设生态文明,关系人民福祉,关乎民族未来。阿来表示,生态环境问题是全人类共同面临的问题,保持良好生态环境是各国人民的共同心愿。“既然生态环境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那我们每个人都是践行者、推动者。 ”阿来强调,“所以,我们作家的书写一定要发生一个转化,从只关注人文,只关注现实,只关注历史,加入对于自然,对于环境,对于生态的主题。但生态书写是有难度的,因为你写历史题材只需要熟悉历史,而生态书写需要进入真正的生活和生态。对于生态,既熟悉又非常复杂。你对生态理论不了解,你没有科学的认识,那肯定就写不好。”
作为连接中原与西南地区的关键通道,一般观念认为,蜀道由“北四南三”构成,即北段穿越秦岭的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陈仓道和南段翻越巴山的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也有将北段祁山道、南段阴平道纳入蜀道体系的。阿来指出,蜀道的意思,不是四川的道,而是通往四川的道。提到蜀道,人们脑海中或许会第一时间想到李白的那首《蜀道难》,一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为蜀道定上了千年的刻板印象。那么,蜀道真的难吗?阿来对此提出了其他看法。他认为,李白《蜀道难》本就不是实写蜀道,而是对自己政治仕途的一种隐喻,暗示自己“通天”之路的难,所以才有“难于上青天”一说。阿来提醒道,其实李白写“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句话的时候,带有浪漫主义的夸张风格,并不能概括蜀道的全部。蜀道虽然崎岖难行,但是沿途风光奇崛,而文化人往往是喜欢奇峰异景的,比如杜甫在《五盘》中就有‘五盘虽云险,山色佳有馀’的赞美,“相比于李白《蜀道难》中的浪漫想象,实地行走蜀道的杜甫,更关注到沿路美好的风光、和谐的生态与淳朴的民风。”
阿来表示,蜀道是如此奇妙的一个存在,如此具有历史感,又有现代感,而且又刚好地跨南北翻越秦岭,从关中到四川,中间还串了一个汉中,串联起来这样一个奇妙的定义。其生物多样性,文化多样性都非常丰富。“我们确实是身在‘宝山’。这‘宝山’的矿物矿产很多,可问题是你得认识这些矿产。而认识这些矿产是需要手段,需要知识的,不然你就把家建在金矿上,你都不知道如何经营,因为没有这种眼光,没有这种方法论。所以,我们今天确确实实需要写文化生态,需要回到历史现场。”阿来直言,“我们今天讲的文化生态、自然生态,都是由现代科学支撑组成的,都是由世世代代人类的智慧积累一点,科学传统、人文传统传承深远一点。”阿来表示,“我们的书写是为何呢?写,就是为他人服务,为了让人看见,让人‘居高声自远’。”
阿来这场长达近2个小时的讲座,全程脱稿,侃侃而谈,从生态文学的起源与工业革命发展的关系,从人文、历史到自然文学的书写,再从生态回到人文,谈到蜀道这条诗歌之路,以诗证史,以及生物、文化的丰富多样等。其精彩绝伦的演讲,视野开阔、逻辑缜密、大开大合、层层深入、引人入胜,时时引得全场掌声雷动。
事实上,阿来一直是生态书写的先行者。这些年,他通过不断地行走,通过以生态环境特邀观察员的身份和基层人员、志愿者、作家等人一起,越来越深刻感觉到,让文学呈现生态之美,是作家深入自然的意义。也正是在不断地书写过程中,阿来成为了一个环保志愿者。从2022年起,他便开始担任生态环境部和四川省生态环境厅生态环境特邀观察员。他希望通过书写将美好与不美好都呈现给公众,用文学的力量传递环保理念,唤起人们对自然的敬畏之情,引导人们保护环境、珍爱生态。在阿来看来,生态文学应该更多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我们对大自然的热爱几乎是纯粹审美的,没有考虑过这些不同的生命体跟人之间的关系。比如我们写花,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种花,我们只会写梅、兰、竹、菊几种,在传统诗词作者笔下借景抒情、借物言志,让自然与人画上了等号,却在自然与人的关系上缺乏了必要且深入的探究。”(文/何建 图片由活动主办方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