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下雪的早晨,我躺在床上,听见一群野画眉在窗子外面声声叫唤。”
藏族作家阿来,在35岁那年写下了《尘埃落定》的开头。
从这个画面、这一行字开始,读者透过“我”这个麦其土司家傻儿子的视角,看到了大时代变迁下康巴藏族土司制度的浪漫与神秘、兴盛与衰亡。
在《尘埃落定》创作完成30年之际,阿来带着这部回望故乡之作来到了佛山。
8月16日晚,佛山岭南天地百年建筑龙塘诗社内,随着第二届佛山悦读节暨2024南国书香节的开幕,首个重磅活动由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阿来带来“历史回响和未来寓言——阿来《尘埃落定》30周年”分享会,与广大读者一起去探寻一种“诗意的真实”,深化对人性、命运、文化、历史变迁的理解与反思。
阿来也是首届佛山悦读节的见证者,如今重走佛山,感受到了另一番人间烟火。
“佛山夜生活风风火火,刚刚用物质粮食填饱肚子,迅速转换场景,补充一些精神的、审美的粮食,这就是今天我们需要建设一个健康文明社会的正常呈现。”阿来说。
“大的东西都是由小的东西一点一点建构起来的”
听阿来的讲述,《尘埃落定》有一段曲折的出版经历——
1994年,《尘埃落定》创作完成,却遭遇沉寂,辗转北京、上海等地出版社,屡次被退稿,直到1998年才得以出版。
然而问世不到两年,该作品便摘得第五届茅盾文学奖的桂冠,并持续畅销至今,累计销量达数百万册。
“我们从小读历史,知道世界史、中国史,但我们不关心在地的历史。实际上,大的东西都是由小的东西一点一点建构起来的,光说大的没有小的,不接地气。”于是,阿来下定决心书写地方历史,有意识地将大历史和小历史联合起来讲述。
创作《尘埃落定》之前,阿来用了4年时间,走遍阿坝地区几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研究了18个土司的家族史,查阅过小说文字50倍以上的史料,才写就这部兼具真实性和奇崛想象力的壮阔史诗。
《尘埃落定》中塑造了一个“先知”般的“傻子”形象,他仿佛更容易看到事物的本质,常常有着大智若愚的表现,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阿来直言,小说应该有一点寓言性,傻子的形象中有一个寓言,就是时代的快和慢。
“我们发现不光是个人,甚至国家、机构层面,过于急切对当下形式进行反映的时候,这个反映往往是错的,都没有来得及沉淀,认知是需要沉淀的。我们有些时候太快了,太快终有一天会快不起来,慢的时候我们慢慢回味,也许能对这个世界得出一些更正确的判断。”阿来说。
3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共读《尘埃落定》,这部史诗巨著依然掷地有声,让我们看到了一位有深度的作家在对一个部族、一个村庄、一种文明的回溯中审视现实、预言未来的独特眼光。
“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是相互映证的”
分享会上,有读者提问道:“《尘埃落定》被誉为中国版的‘百年孤独’,您认为这两本书有什么异同?”
阿来也很坦诚地说:“所有书的都有一个共同点‘好书’,作家对他书写的那段土地上的历史负责。我和《百年孤独》作者马尔克斯都有一个相同点,就是我们对这片土地的忠诚。”
多年来,阿来坚持在大自然里行走,这已然成为他的一种生活方式。
走向宽广的大地、延绵的群山和无边的草原时,他将“自己的生命与一个更为雄伟的存在”进行对接的过程。
谈及行走的意义,阿来表示,古人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这个游学的传统。“我没上过大学,后来我决定放弃上大学,我就觉得我自己能把自己教好,怎么教?第一是双脚丈量土地,第二是读书,而且这个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是相互印证的。”
他的行走不仅是对地理的探索,更是对文化、历史和自然的深度体验与思考。
《尘埃落定》便是阿来作为一个原乡人,在精神上寻找故乡的努力。
从事文学创作以来,阿来的笔触环绕在那片哺育他成长于斯的嘉绒大地,以游走的方式,观察、融入、亲近家乡的每一寸土地,书写那片土地上的歌哭悲欢、沧桑巨变。
于是,《尘埃落定》中呈现了藏族人日常生活的鲜活细节,以虚构的形式表达了多元的、动态的西藏文化,具有了民族共通性和世界性的一面,具有了跨越民族的打动人心的力量,这也是这部作品能够打动千千万万读者的原因之一。
“捍卫人所达到的文明的标高”
阿来还说起一段特别的经历。
有一次,阿来访问美国,曾听一位航空航天专家说过:“当一个老专家说什么事情是对的时候,这件事情一定是对的,但是当老专家说这件事情是错的时候,老专家就不一定对了。”
这番话他一直放在心上。
“我觉得我们在建立创新型社会,以及对待不同新生事物、创新性成就的时候,恐怕要牢记这条。”阿来说,当今年60几岁的他,慢慢开始扮演老专家,更不能忘记这句话。
延续创新这个话题,主持人也提出,今天回看《尘埃落定》,放在那个时代也是突破格式的、有创新性的作品。
阿来则说:“我们在读一部文学史的时候,也知道很多创新的东西不是当时就能出来。今天我们读的有些非常有名的书,创作的作家已经去世了,过了十几年后,大家才发现时代变了,时代风潮变了,文学的观念也变了,才发觉这本书多好。”
成为作家之前,阿来也写过诗。
《尘埃落定》在语言上的最大特征便是具备诗歌语言的特质和审美功能,很多句子都蕴含深厚的哲理意味,充满了灵动的诗意。该作品也因此拥有了丰富的可能性。
正如阿来在分享会上所说,小说除了故事性,思想正确非常重要,审美还可以更高级一点,像杜甫讲的“清词丽句必为邻”。
尤其是在互联网时代下,文字的作用更加突显。
阿来进一步说到:“文字对我们很重要,至少我们有一部分人来不断丰富文字,我们的读者也要有一种强烈的自觉来捍卫文字的纯洁与尊严。这不是捍卫文字和人,不是捍卫几个人吃饭的行当,是捍卫人所达到的文明的标高。”
我们需要物质的现代化,更需要精神的现代化。
从阿来的分享中,读者们也重新认识了阅读的意义,对历史和现实有了更深的思考,尝试在这个日益多元化和全球化的时代中,去找到我们精神的原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