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宇宙与人类文明发展史来看,21世纪是人类文明进入“虚拟现实”与“硅基生命”(1)占主导的新纪元。虽然在中国新文学与古典文学的“分离”仅仅百年之后,即发生了当下这场网络文学与中国新文学间的又一次革命性“分离”,但以往诞生于现实世界的所有文学代际的划分,均不足以与本世纪这次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间正在发生的“分离”相比。因这次“分离”所发生的时段,正值人类文明进入“虚拟现实”与“硅基生命”占主导的“Life3.0”世纪(2)。但在面对如此强劲的来自新纪元的“新现实性”冲击上,传统文学的反应迟于网络文学。中国网络文学以其个体类型上的通俗与整体上的先锋这种“集体无意识”的特殊形式,抢先对21世纪的现实本质——“虚拟现实”与“硅基生命”现实——进行了全方位的呈现与呼应。

一、“现实性”问题乍现与“新现实题材”概念衍生

中国网络文学的“现实性”问题,是以“现实题材热”的形式露出了冰山一角。“现实题材热”始于2015年前后(3),此后逐年升温,至2019年成为中国网络文学界备受瞩目的热点话题之一。韩模永在《网络小说三要素变迁及其现实主义反思》中指出:“现实题材网络小说在2017年实现了井喷式增长,2018年则走向了整体性崛起。”(4)禹建湘在《网络文学虚拟美学的现实情怀》中认为,网络文学从“幻想类题材”转向“现实题材”,源自AR等增强现实技术的出现(5)。此间,桫椤的《网络现实题材写作的理论与实践考察》(6)、周志雄的《网络小说反映现实的可贵探索》(7)、林庭锋的《网络文学的现实主义写作》(8)、夏烈的《网络文学“无边的现实主义”论——场域视野下的网络文学现实题材创作20年》(9)等,均试图对网络小说“现实题材热”进行现象分析与理论探源。

“现实题材热”是中国当代文学呼唤网络文学关照当下世界的一种直接反应。但其中所隐藏的问题,诸如新世纪以来因最新宇宙理论(10)对传统“现实”概念的深刻解构,以及“虚拟现实”“虚拟实践”等新生哲学命题,对“现实”概念的“扰乱”所带来的原有文学批评概念的“失范”(11)等问题,也在“现实题材热”现象研究的众声喧哗中,有被稀释与淹没的危险。

显然,“新现实性”指认已成中国网络文学研究最具前瞻性学术价值的一个问题。近来,少数研究者对“现实题材热”背后的“现实新变”问题有所警觉,他们的研究将网络文学的“现实性”问题,逐渐从“现实题材热”的现象研究中提纯,使之成为一个显著的根本问题。吴俊在《当幻想与现实已模糊了边界,如何在文学中生成有意义的“新人”形象?》中指出,从二次元到外星球、多维世界,都已经成为真实的存在,“现实”正在发生“整体性、结构性”的改变,何为“现实题材”自然成了一个新问题(12)。黎杨全在《虚拟体验与文学想象——中国网络文学新论》中认为,中国网络文学整体上的玄幻特征,正是网络社会“新现实”集体无意识的呈现(13)。显然,中国网络文学的“现实性”问题虽刚刚显现,其意义指涉并未明晰化,相关研究还远未充分展开,却已引发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在基本概念与理论上的根本变化。

但另一方面,中国网络文学的“新媒介性”研究则一直处于显学位置。欧阳友权的《数字媒介下的文艺转型》(14)、黄发有的《中国当代文学传媒研究》(15)、单小曦的《媒介与文学:媒介文艺学引论》(16)、邵燕君的《以媒介变革为契机的“爱欲生产力”的解放——对中国网络文学发展动因的再认识》(17)等,始终将“新媒介性”作为对中国网络文学的基本判断。“新媒介论”对凸显从传统文学到网络文学的工具性变革具有积极意义,但也对中国网络文学最早全面触及现实的“整体性、结构性”变化这一更本质的先锋属性造成了遮蔽。显然,“现实性”问题(18)的提出,才使这一本质问题的彰显成为可能。

表面上看,“现实性”问题的提出,是对中国网络文学长期呈现为“反现实性”特征的一种“反动”。本质上,中国网络文学的“虚拟性”特征,非但不是“反现实性”的,反而是一种新的“现实性”。“现实性”问题的彰显,正是中国网络文学亟待重新确定自身世界属性问题在学术研究层面的即时反应。因而,中国网络文学“现实性”问题的提出与强调对网络文学研究从“产业化”“媒介论”等外部研究,向“先锋性”“新现实性”指认的内部研究转向,具有一定的开创意义。进一步说,中国网络文学正是中国当代文学最早“全面的、整体的”触及本世纪“新现实性”问题的先锋。重新提出中国网络文学的“现实性”问题,重新界定现实题材的边界,重新归类“虚拟现实”“硅基生命”“平行世界”的题材属性,显然都是当下甚或未来中国当代文学最具前沿性的课题之一。

事实上,“新现实性”指认的缺失,已经成为影响中国网络文学健康发展的一个严重的问题。近年,作为网络文学玄幻类型的古早大神,任怨的《神工》、何常在的《浩荡》《三万里河东入海》等的现实题材转向行为,具有某种引领性与导向性意味。这显示出网文界近年的“现实题材热”,与长期以来所形成的对中国网络文学玄幻特征的“反现实性”属性指认,终于在国家层面大力倡导现实题材转向的合力之下,使整个网文界产生了强烈的现实性表意焦虑。

中国网络文学所呈现的这种整体上的现实性表意焦虑,主要原因虽然来自国家层面的现实题材导向,也与当下文学批评对裹挟着“虚拟现实”“游戏性现实”与“大尺度宇宙现实”的巨大体量的“新现实性”涌现之无视有关。网络文学虽藏有海量“新现实性”矿藏,但这些矿藏却不能被理论界所“指认”与“界定”,因而才有国家层面对网络文学创作的“现实题材”(19)导向。但客观地说,这种被动的现实性表意焦虑的出现,已经深刻影响了中国网络文学的发展。除《大国重工》等少数作品因作者的特殊行业背景而表现出相对扎实的现实主义品质外,近年出现的“为现实题材而现实题材”的“冲奖文”与“导向文”,则既缺乏传统意义上的现实性,也丧失了网络文学类型文在虚拟现实本质下所隐藏的“新现实性”(20)。显然这种被动局面的形成来自对现实题材的理解,还深陷在传统现实概念对现实题材的束缚之中,还没有在创作与批评层面打破到底何为“现实”“现实性”“现实题材”“现实主义”概念的藩篱。因此,当下中国网络文学题材与类型的划分,亟待引入能够有效凸显网络文学“新现实性”本质的新标准与新概念。这一问题具体到网络文学批评层面,则意味着当下出现的各种网络文学题材与类型均应重新界定,尤其是那些因沾染了“游戏性”“二次元”“平行世界”等虚拟元素的网络文学作品的归类。为“虚拟向”“游戏向”“二次元向”网络文学的“反现实性”属性正名,不只是为缓解中国网络文学对现实性表意诉求的焦虑问题,而是其必然导向“新现实题材”及“新重大题材”概念生成的重大理论问题。

“新现实题材”与“新重大题材”概念的生成,是中国网络文学进入后玄幻时代之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理论发展的必然,也是本世纪中后期必将以“虚拟现实”“硅基生命”为主要“现实体”的未来国家图景在文学层面的召唤。基于此,本文提出“新现实题材”,尤其是“新重大现实题材”概念,正有意将中国当代文学之“重大题材”概念引入网络文学批评语境中。“新重大现实题材”概念,是对未来“国家文学”(21)必将以“虚拟现实”“硅基生命”为主要“现实体”的新现实图景的理论概括,至于数量与类型皆巨大的网络文学题材何者可入“新重大题材”之列,则既需要理论建构,也需要制度建构。不过,即使仅仅是理论层面,“新现实题材”与“新重大题材”概念的提出与界定,也必将是中国当代文学理论批评的重要突破,笔者将以谨慎的态度另撰专文讨论。笔者认为,若要建立“新现实题材”与“新重大题材”广被接受的批评语境,首先要完成中国当代文学的“新现实性”指认与传统现实题材的边界重构工作。

二、“新现实性”指认与现实题材的边界重构

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新现实性”指认与界定问题,伴随着大规模有别于传统现实的“新现实事件”的不断发生而变得迫切。如果“VR性侵登上热搜”“虚拟主播霸榜B站”“AI画作获奖争议”还只是影响相对微弱的圈层性新闻事件,那“元宇宙热”“ChatGPT进化引发恐慌”“通用世界模拟器Sora发布轰动全球”,无疑已进入大众日常生活。显然,介于虚拟与现实二象性之间的数字化现实,已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确凿的全新类型现实,那对海量书写“虚拟世界”的网络文学作品,我们能否完全无视现实世界所发生的巨大新变,而一并将其视为“与真实的历史与客观的现实无涉”的“反现实性”题材?“从历史层面看,网络文学创作是在赛博空间书写的虚拟现实,其表现的对象(如玄幻的故事、穿越的时空、‘换地图’叙事等)、‘造梗’的人设和表达技巧(如金手指、打怪升级、架空、YY、CP等)均与真实的历史与客观的现实无涉。”(22)即使是对数字化与虚拟现实关注甚早的著名网络文学研究者欧阳友权,也将虚拟现实视为与客观现实无涉之物。这显然代表着当代文学研究界的一种普遍的现实观,即将“赛博空间”“虚拟现实”“游戏经验”“二次元”等隐含新世界现实新变的“新现实性”本质,视为远离现实的“玄幻”与“架空”。显然,关于“虚拟现实”“二次元”“人工智能”等题材网络文学的类型归属难题,主要由当下文学批评对“虚拟现实”“虚拟实践”的哲学属性缺乏清晰的指认与界定造成。若从当下技术哲学对虚拟现实的最新理论定性来看,“虚拟现实”“虚拟实践”在哲学上非但不具有“反现实性”,其所具有的新质更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人类以往认知经验的全新现实属性。因此,仅仅基于“虚拟现实”“虚拟实践”而引发的“新现实性”指认与界定问题,也必将促使当代文学批评与研究重新思考文学意义上的现实性边界问题。事实上,各种传统现实主义理论所指涉的现实世界,确实发生了“整体性、结构性”的新变。因而,在哲学的层面重新思考与界定当下各种网络文学类型与题材的现实性边界,已成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最为迫切而重大的一个问题。

近年来的“虚拟现实”(VR)与“增强现实”(AR)技术,已无限逼近人类感官对现实性感受的极限,“虚拟”与“真实”无从在感官层面分辨将是未来的普遍现象。随着人类“虚拟实践”的深化,“物理实体”与“数字对象”叠加的“混合现实”更会极大地增强,这必然在技术哲学层面制造更大的现实性与真实性的边界困惑。再加上理论层面以量子世界所代表的物质性对任何眼见为凭的现实观的解构,最终导致现实的传统客观性定义已然无法概括当下世界的基础现实属性。而现实性感受与现实经验的突变,必然导致形成于传统文学时代的现实概念失范。从威廉·吉布森的“赛博空间”到迈克尔·海姆的“虚拟实在”,从“二次元”“异文明”到“外星球”“多维世界”,当下文学意义上的现实,确已几乎成为一种不可描述的对象或存在。“物理学家巴拉德同时也是文学批评者。她强调量子世界所代表的‘物质性’已经打破任何‘眼见为凭’的现实观。继20世纪相对论世代后,量子物理学早已将‘物’的研究导入新的方向……世界的存在无从再以心物、主客、虚实等二分法界定。”(23)无疑,这种发生在现实世界的“整体性、结构性”新变,最终必然导致在文学创作层面上“现实题材”的边界重构。回顾中国新文学史上发生的历次有关题材问题的大讨论与大转向,往往都是基于社会形态的变化,本质上即为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变化而导致的现实变迁,因而并不会触及现实的边界问题。但当下所发生的现实新变,却是前所未有的技术革命所引发的人与世界之间感知方式与存在方式的变化,是人与宇宙关系在最本质层面上的新变。所以,当下所面临的现实题材边界重构问题,也是以往任何时代没有面对过的。在人类可考的历史中,现实的边界本就时刻随着历史与时代的变迁而在发生着隐秘的推移,只是我们无法及时感知到而已。譬如,今天被我们视为妖怪的“异界”想象,在古人的世界中却被认为是真实的客观存在。

比较今天AI技术所取得的新进展,发表于Nature Reviews Physics的一篇文章描述了近期人工智能对已知物理定律的重新发现。“机器作为脱离实体的智能,对它所无法直接体验的世界可能会有一个更奇怪的表征。”(24)所以,当我们看到机器对底层物理世界(诸如“对称性”“守恒律”“经典力学”等我们习以为常的定律)做出超出我们思维边界的理解时,我们对这个似乎已经熟知的世界又感到无比陌生,世界与现实又重新变得深不可测。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新的现实性时刻在“重新诞生”,我们不得不重新界定与修正我们对原来世界“现实性”的判断。

当下针对网络文学“现实题材热”的相关讨论虽然有所增加,但学界关注最多的仍然是网络文学对传统现实题材的介入,强调的是网络文学从最初对当下中国社会现实的“有意回避”转向“强力突入”的创作姿态。而对中国网络文学在现实题材的边界重构问题上所显示的更为重要的“新现实性”指认与界定问题,还没有形成清晰而明确的自觉意识。现实题材的边界重构已成必然,而且会逐渐深入。而“现实新变”引发的“新现实性”指认,也将拓宽“现实题材”的既有边界。因此,以往被归入“玄幻”题材的“二次元”“游戏文”“系统流”等,可能更适合在现实性经验中被思考,方可发现其真正的哲学与美学本质。

以取材“二次元”题材的“轻小说”为例,“轻小说”能成为日本影响最大的小说文类之一,正是基于日本的“二次元”文化已具备广泛的社会基础这一现实。在日本,“二次元”群体虽以青少年为主,但其影响力早已深入成人世界(25)。在这点上,东浩纪、大塚英志都在理论上进行过深刻思考。东浩纪并不在意“轻小说”所描摹的世界是真实还是虚拟,他在《动物化的后现代——御宅族眼中的日本社会》中,用大量篇幅讨论为什么御宅族选择把“二次元”当作现实。对此,论者试图提出与建构一种融“科技精神”“游戏经验”与“金手指手法”于一身的“后玄幻时代现实主义”(26)理论,以推进其对此前“批判现实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等传统现实主义边界的突破。当时(2019年前后),针对“后玄幻时代现实主义”的提出,笔者仅从彼时刚刚勃兴的网络文学“现实题材热”角度出发,而没有考虑非传统现实题材类型网络文学的“新现实性”指认问题。显然,当下网络文学的“新现实性”特质已胀破传统新文学的现实概念,仅强调“玄幻”或强调“现实”,这种单一的、二元对立的概念,都不足以彰显或概括当下文学的客观属性。

“修真,本应是离赛博技术最远的幻想题材。然而,‘反者道之动’。赛博空间生长出了一类修仙题材的网络小说,还发展得欣欣向荣。科技与修真在这类小说中奇异地结合起来。《赛博剑仙铁雨》里,修炼者们抛弃了真实的躯体,用机械手臂代替人手,用大数据算法代替人脑。这样的情况下,修真的本义已经彻底消失,‘仙’与‘真人’反而成了一个又一个彻头彻尾的‘假人’,被技术及其蕴含的工具逻辑所控制,不得解脱。”(27)无疑,怎样看待用“机械手臂”“大数据算法”所包裹的“仙”与“真人”形象,将是我们这个时代文学批评最为困惑与难以处理的艺术真实性与统一性问题。在传统的批评理念中,“修真”与“技术”确实是背道而驰的两种类型,但中国网络文学确实也在大批量地将这种看似互相消解、南辕北辙的叙事类型,毫无违和感地进行着各种组接,并生产出诸多高居各大阅读平台榜首的现象级文本。在这一点上,似乎只有东浩纪的“游戏性写实主义”理论具有相对有效的阐释力。网络类型小说以追求真实的“爽感”而催生出的“游戏性写实主义”经验,与19世纪以来各种类型的传统现实主义理论旨趣与追求均无相通之处,相比之下,其艺术律早已发生极大变异。有论者对此有着深刻洞察。“《芝加哥1990》最为读者称道的一点是:真实。那么,他们就是为着真实而来的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读者是为了做梦而来。他们所要的真实,是这个梦像真的一样——因为真实,所以更爽。在YY小说中,真实永远不是目的,而只是手段。写得真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在做梦的时候,让读者以为梦是真的。”(28)中国网络文学对“现实”与“真实”的表达与呈现,与传统文学“逼近世界真相”相反,“真实”反而成了道具,“真实”只是进入“虚拟满足”的手段。因此,不管是“玄幻现实主义”,还是“虚拟现实主义”“游戏性写实主义”,这些还没被当下学界认可的游离性概念,都值得深入探讨。但在根本上,首先要对形成于百年中国新文学史框架中的传统“现实性”概念进行重构。将看似陈旧的“现实题材”问题,重新问题化,认识到“现实题材”的边界问题不仅仅是题材问题,而是涉及对当下文学,尤其是网络文学中“非现实题材”类型的哲学属性定性的重大理论问题。

三、“现实性”尺度新变与“大尺度宇宙”结构生成

比较而言,与百年中国新文学的传统“现实性”更多集中在民族、国家、政治、社会、人生等微观且具体的“小尺度世界”不同,中国网络文学的“现实性”范畴则扩大到人类、宇宙、平行世界、异次元空间、虚拟现实、赛博空间、元宇宙等更加宏观、高维度、未来性等看似虚幻,实际上更接近宇宙本质的“大尺度世界”与“微物质世界”的“新现实性”上。

进一步说,中国网络文学在面对21世纪现实新变所呈现出的“新现实性”,首先即表现在对世界关注尺度的变化。即从百年中国新文学史的发展眼光来看,正可谓是一场从“为人生”跃迁到“为人类”的现实性尺度新变。显然,“大尺度宇宙”结构与时空样式,正在成为中国网络文学最广泛、最典型的主潮结构与主流样式。不管是“科幻”“奇幻”“玄幻”“修真”,还是“系统流”“克苏鲁”“蒸汽朋克”“二次元”,几乎中国网络文学的所有类型,都有高度一致的星辰大海气象。这种文学上的现实性尺度新变,必然来自人类在认知世界与客观实践层面的革命性突破。

随着新技术的出现,人类所能观察到的宇宙边界已经扩大到无法想象的程度。理论层面,广义相对论已逐渐被证实,引力波、量子纠缠、黑洞视界已被观测,而受暗物质、弦论所支撑的“多重宇宙”与“平行世界”这些原本是科幻意义上的幻想,也逐渐成为深入人心的科学理论,进入人类的“准现实性”感受之中。正是基于这样的“新现实性”基础,中国网络文学才能借助“现代宇宙理论”与“穿越”手法,实现在小说文本上的“大尺度宇宙”结构的突破。反过来看,“大尺度宇宙”真相的推进与“虚拟现实”的出现,均超越了人类以往认知中的现实性边界。因此,在文学创作的层面,对“大尺度宇宙”与“虚拟现实”的呈现也必然需要一个全新的时空样式与时空结构。这就是中国网络文学中最为广泛、最具典型意义的结构样式与底层逻辑——在可以无限增加的“平行世界”间不断“换地图”,借助“穿越”手法将“诸界”勾连成令人目眩的“大尺度宇宙”——出现与生成的客观动因。可以说,这一时空样式在中国网络文学的发展与演进中得到了极致的发挥与呈现,这使“平行时空”与“无限次元世界”成为中国网络文学各种类型共有的基本结构与时空样式。

客观地说,在表达与呈现宇宙和世界本质的时空广度与深度上,那些当下最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品所具备的结构与样式,已远远超越了传统文学的边界(29)。以烟火成城的《诸界末日在线》为例,其所建构的“大尺度宇宙”,便可代表当下那些热度较高的网络文学作品所呈现的世界维度。可以说,近年来暴火的各种网络文学类型,多数都存在基本相似的“诸界”设定——在数量上是接近无穷的“亿万世界”,在形态上则可分为“表层世界”与“里世界”,“表层世界”又分出“外表层世界”“间层世界”“里表层世界”,仅是“表层世界”就已在数量上又分出“九亿层世界”。虽然多数文本均会像《诸界末日在线》这般,只对“九亿层世界”中的“原本世界”“神武世界”“黄泉世界”“悬空世界”“六道世界”“十方世界”“超维世界”“翠丝特的世界”“里世界”这九方世界给以完整的呈现与展开,但其中每个“平行世界”的故事体量与人物、线索的复杂程度,都足以构成传统文学的一部鸿篇巨制。基于如此庞大的“平行世界”矩阵,中国网络文学的经典文本才得以借助有不同诡秘身份(或“分身”)的男主/女主在亿万“诸界”间往复“穿越”的形式,完成一次次的“换地图”行为,直到建造出一个在理论上可以无限生长的,在容量与篇幅上让传统文学无法企及的巨大的“大尺度宇宙”(30)。

“网络类型小说绝不能被等同于讲故事,它和纸质类型小说的最大区别就在于通过设定打造了若干平行世界,几乎是以文字的形式在构建未来人们可能存身其中的‘元宇宙’(超越现实世界的人造世界)之雏形,而非仅仅在讲故事。”(31)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建立在“大尺度宇宙”结构基础上的“平行时空”正在本世纪“新现实性”形成之中,逐渐成为文学艺术反映世界与呈现世界的典型结构样式。显然,相较于传统时空结构,“平行时空”对以“广义相对论”“弦论”理论所描述的“大尺度宇宙”的呈现,具有天然的优越性与有效性,而其可以自由“穿越”与不断“重生”的开放性设定,也更适于表现由“二次元”“元宇宙”“游戏经验”等虚拟现实所构成的赛博空间。

中国网络文学表达与呈现世界的尺度新变,还具体表现在“大宇宙世界”与“大赛博空间”的“大风景”设定,正在日益取代传统文学之“小尺度现实”的“小风景”抒情。有学者认为,中国当代文学中的风景描写正在消失,并对这一趋势深表忧虑(32)。“工业革命带来的世界的变化,沉浸在一个物欲时代的狂欢之中,谁还注意欣赏田园牧歌的风景画呢?”(33)对此,笔者认为风景描写非但没有消失,而且得到了增强,尤其是功能层面。传统文学中的风景/景物描写,主要负责抒情、诗化功能;而网络文学中的风景/景物描写,则属于世界设定的一个重要部分,其功能也演变成“异世界”“异大陆”与“异次元”的主要“大空间性”标志。传统文学,尤其是小说中的风景描写,本质上源自人与自然界不可分割的真实性原则,在功能上往往是人物内心的外化与象征。但网络文学中的风景,在主潮上却是“大尺度宇宙”与“虚拟世界”的空间细节,是世界设定中极其重要的空间部分。它必须与人的自然属性分离,而成就作为“异世界”组成的“大赛博空间”功能。

因此,网络文学从风景描写到风景设定的转变,本质上正是人类社会进入“大宇宙时代”之“人体”与“机器”进行合体重组而出现的“大尺度世界”与“新赛博现实”,在文学呈现形式上的直接反应。这一点可在“末世废土”“二次元”“蒸汽朋克”等题材与类型中的景物设定(也是一种景物描写)的特殊性上得到印证。《火影忍者》中的“雾隐村”“雨隐村”“木叶隐村”“云隐之村”“砂隐之村”中的景物设定,虽然带有强烈的“二次元”风,但也正是其仍令无数读者与玩家无比迷恋的重要元素。而以《樱花大战》这一具有日本本土特色的“蒸汽朋克”游戏为例,游戏中的风景设定(世界设定)虽与西方“蒸汽朋克”粗糙斑驳的金属感颇为迥异,但其特有的日本动漫唯美风格,也使“蒸汽朋克”类型中的工业景物设定在不同时代广受赞誉。可以说,广义的“二次元”叙事,正以“动画”“漫画”为具体实物,将人类的生命体验引向以“虚拟世界”“虚拟实践”为主体的“新现实性”景观之中。“虚拟景观”与“大宇宙风景”的设定性,也将成为网络文学区别于传统文学的另一个主要文本形态。但使人唏嘘者,自是我们熟悉的“大漠孤烟”与“烟花春雨”将逐渐消隐,取而代之的则是冰冷但幽深的“末世废土”与“星辰大海”。

总体来看,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差异,在根本上即表现在时空观与时空结构上发生了本质新变。进一步说,是“大尺度宇宙”结构与“赛博空间”的耦合,成就了网络文学类型新变的基础。本质上,某一个新的网文类型、某一个新的设定,都隐含着一种新的时空结构。因而,对中国网络文学的时空结构进行归纳,进而从海量文本与纷繁复杂的类型进化中概括出中国网络文学的“新现实性”,并证明这种“新现实性”正是从新的时空观与时空结构所形成的设定与底层逻辑中生成的,将可能成为触及21世纪世界文学本质走向的前沿课题。

四、“穿越”的裂变与“重生”的新现实

有学者早在2013年就指出:“与其说网络上存在一种特定的穿越小说类型,不如说‘穿越’只是一种展开故事的手法,是横跨玄幻、历史、军事、都市、科幻、网游、同人等诸多网络小说类型的一种叙事设定。”(34)但如果仅停留在将“穿越”视为“展开故事的手法”层面,则“穿越”作为中国网络文学批评的关键词,其所蕴藏的理论矿藏将深埋地下。在笔者看来,“穿越”无疑是近10年中国网络文学创作实践中提纯出的最具理论建构价值的批评概念与关键词。其在中国网络文学冲破五四新文学以来的写实传统,开创“大尺度宇宙”结构样式,以及在文本长度超越传统文学极限的维度上,均起到更改底层逻辑与方法论的重要作用。

概括中国网络文学类型的结构本质,几乎无法摆脱在多个“平行世界”之间反复“穿越”与“换地图”的母版模式。只因这一母版模式既是当下网络文学作品展开叙述的方式,也是中国网络文学在篇幅与长度上超越传统文学极限的基本方法。“穿越”作为中国网络文学最基本、最广泛、最典型的“金手指”手法,依赖“平行世界”理论,开创出了中国网络文学“换地图”的小说结构方法。从结构层面上看,网络文学中的“大地图”对应“世界/宇宙”,而构成它的每一个“小地图”则分别对应一个“平行世界”,“换地图”即通过对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平行世界”(“小地图”)的设定、创造与勾连,搭建出在辉煌程度上远超传统文学的“无限次元”与“大尺度宇宙”。显然,“穿越”“换地图”与“平行世界”,不仅构成了中国网络文学最基本的小说结构与时空样式,也是中国网络小说在“怎么写”层面,为超越传统文学篇幅极限,提供了思维方式与方法论。

自2021年始,数字化迭代又进入新的阶段,现实世界与经验世界都开始发生显著变化。来自技术前沿的信息显示,世界正在迈入Web3.0时代。“元宇宙”“DAO”“Defi”“ChatGPT”“Sora”瞬间风靡,而搭载了GPT3的“Ameca”已表现出令人生畏的人工智能进化可能。网络文学诞生于Web1.0时代,但其成长变异是在Web2.0时代。当下,其虚拟特质正在渐渐超越传统特质,其虚拟性成长,正是切合Web3.0之后“深度虚拟”时代的文学进化趋势。

具体而言,表现为当下网络文学正在发生一系列对应虚拟现实深化的结构与设定新变——这便是作为以往覆盖整个网络文学创作类型与题材的“大金手指”——“穿越”的裂变。随着当下世界“现实性”复杂程度的加深,作为贯穿“大尺度宇宙”与“虚拟现实”世界最具效力的文学叙事方法,“穿越”似乎已无法满足中国网络文学的类型发展需求。因此,作为底层逻辑与时空结构层面的“穿越”,便在中国网络文学的类型发展中逐渐发生裂变。“重生”就是从“穿越”中裂变而出,却日渐成长为具有独特设定模式与理论内涵的另一个重要网络文学创作与批评概念。

从中国网络文学类型迭代来看,“重生文”可谓近年来中国网络文学类型中最为庞大的一个分支。“重生”能够入选2022年网络文学十大关键词,正说明“重生”与“穿越”作为网络文学创作开“金手指”最为主要的手段,已经成为中国网络文学,甚至也是整个中国当代文学最重要的文化现象与研究课题。《瞬息全宇宙》横扫奥斯卡各大奖项,国产网剧《开端》、海外剧《重启人生》《弥留之际的爱丽丝》均风靡一时。这一切都表明“重生文艺”正在超越单纯的文学阅读经验,进入更为广泛的日常。可以说,“重生”作为一种文艺经验方式,正在世界范围内成为某种共通潮流。

“重生文艺”何以成为世界潮流?笔者认为是“重生叙事”打开了当前人类进入“平行世界”的文学路径与想象方法。“重生”的“新现实”,既与可以不断回档的游戏经验有关(35),但在更深层面则是基于“平行世界”理论的每一种选择与可能都向未来分出一个时空分叉的“新现实性”的呈现。“重生”故事的生成不是重复,而是随机与偶然的重组。“重生”的新现实,就是将原本淹没在无限“平行世界”中发生的“无限可能事件”重新拉回到一个位面上,再以平面并置的形式将无限次元世界中的“事件”呈现出来。一个最为极致的案例莫过于电视剧《重启人生》。可以说,该剧以“重生”次数已达极致的结构样式,呈现了一个传统文艺所不可能抵达的“可能世界”。

显然,随着“重生文”基数与类型的急遽扩张,如果再将其视为“穿越文”的子类型,其独特的文体属性将会被遮蔽。事实上,“重生文”在结构层面不仅无法被简单归入“穿越文”,其甚至与“穿越文”存在完全相反的一些要素。“穿越文”往往表现出强烈的远离现实世界的属性,不管是“历史穿越”,还是“架空穿越”,“穿越文”的典型结构与设定都发生在远离当下的历史空间,或完全陌生的“异次元”空间。因此,当下最盛行的“穿越文”多与“末世废土”“克苏鲁”“二次元”等玄幻题材结合得更为密切。“重生”则恰恰相反,“重生”是重新回到现实世界,“重生”不是离去,而是归来。也正因为是“重生”,它打开了现实世界在传统文学中未有的新现实与新世界。因此,“重生文”有最为强烈的现实题材属性。近年来,网络文学最为盛行的“现实题材热”即与“重生”有着复杂的联系。从根本上说,“重生年代文”(36)就是由重生结构天然的现实属性所诞生的现实题材网络文学类型。因此,“重生文”正是从“穿越文”中裂变而出,而“穿越文”的裂变也正是其内部蕴含“离开”与“重回”的必然结果。本质上,“重生”的新现实乃是21世纪“虚拟现实”技术与“平行世界”理论在文学中耦合的产物。

结语:或可作为方法的“现实性”问题

21世纪以来,作为网络文学研究前沿与主潮的新媒介性研究,对于凸显网络文学区别于传统文学的工具属性一面,确实起到了极其重要的辨识作用,但这并非本质问题。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相比,最本质的变化是两种文学形态所呈现的世界本身的哲学新变。进一步说,与传统文学相比,网络文学“更早、更系统、更敏锐”地对这种哲学新变做出了某种不自觉的呈现,并且是“整体性、结构性”的呈现。但这一本质问题,恰恰在新媒介性研究的工具属性中,被令人眼花缭乱的媒介迭代现象与复杂的网络文学生产机制问题所遮蔽。因此,多年来的中国网络文学研究往往局限于外部形式层面,而在真正的网络文学批评与理论建构的内部研究层面相对滞后。

因此,如果从历史发展的眼光来看,新媒介论对凸显网络文学之于传统文学的媒介新变这一工具属性特征的历史任务已经完成。可以认为,网络文学的新媒介属性已在最广泛的层面达成了共识。基于这一变化,如果我们仍将新媒介性研究作为网络文学研究的主要方向,则不仅容易落入直接挪用西方新媒介文论的窠臼,也将网络文学研究的注意力引向了“工具论”这一狭隘维度。显然,这对中国网络文学最早全面触及现实的“整体性、结构性”新变这一先锋属性造成了遮蔽。如广为新媒介文论集中讨论的网络世界之“赛博化”“虚拟化”“游戏化”“数字化”属性,虽在表面上看十分前沿,却让网络文学的诸多复杂问题简单化。因“虚拟性”“游戏性”本质上正隐藏着最能体现21世纪以“虚拟实践”为主场这一“新现实性”的哲学本质。

“现实题材热”在本质上看,虽是一场自上而下的传统文学对网络文学“脱离现实”的引导与改造,但“现实题材热”也显示出网文界对来自传统文学先入为主的“非现实性”预设的整体默认。但这一情形的出现对于中国网络文学的健康发展,尤其是现实题材网络文学来说,却并非一个好的开始。笔者认为,以“现实性”作为代替对网络文学创作中的现实题材与现实主义问题的讨论,或可提供一种新的研究路径。

在网文界使用较多且与“现实性”接近的是“现实向”这一术语,常见的使用者往往以年轻的网络文学新锐研究者为主,他们习惯以“现实向”代替所谓的现实题材、现实主义(37)。但“现实向”出自日语译介(表示某种指向性的存在)习惯,虽然这一术语也因其不同于汉语习惯的陌生化效果,而更可能具有某种新的阐释空间,但想要成为被广为接受的网络文学批评新概念与关键词,显然缺少可行性。因此,在理论层面我们可以将“现实性”问题作为思考与研究中国网络文学的基本方法,并试图从网络文学的中国现象与中国经验的世界特殊性出发,解决中国网络文学发展进程中所产生的若干“新现实性”问题。在具体的研究思路上,则可以将“现实向”概念引入“现实性”概念之中,并将其作为网络文学批评与研究的一个重要概念与关键词来提出与建构,从而再将其与“设定”“金手指”“换地图”等既有网络文学批评概念与关键词并举(38),最终以之作为阐释、呈现中国网络文学“新现实性”的指认与界定的理论工具。这一思路或可打破中国网络文学研究始终无法摆脱挪用西方新媒介文论窠臼的迷局。

注释:

(1)近来,以硅为基础的可自我复制的人造机器“硅基生命”会作为一种新的生命形态替代“碳基生命”,已逐渐成为当下世界广为接受的“准现实性”想象;现实中,“硅基劳动力”“数字人员工”的大量出现,确实成为推动经济增长的全新“硅基生产力”,如“数字人员工”董因因入职华大基因引发热议。

(2)迈克斯·泰格马克(Max Tegmark)提出了著名的“Life1.0”“Life2.0”“Life3.0”的“生命三个阶段”架构理论。见Max Tegmark,Life3.0:Being Human in the Age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Penguin,2018。

(3)起点中文网于2015年7月发起“网络文学现实题材征文大赛”。

(4)韩模永:《网络小说三要素变迁及其现实主义反思》,《学习与探索》2019年第6期。

(5)禹建湘:《网络文学虚拟美学的现实情怀》,《江海学刊》2020年第3期。

(6)桫椤:《网络现实题材写作的理论与实践考察》,《网络文学评论》2018年第6期。

(7)周志雄:《网络小说反映现实的可贵探索》,《中国艺术报》2019年12月18日。

(8)林庭锋:《网络文学的现实主义写作》,《网络文学评论》2019年第3期。

(9)夏烈:《网络文学“无边的现实主义”论——场域视野下的网络文学现实题材创作20年》,《中国文学批评》2020年第3期。

(10)如“黑洞”“引力波”“量子场论”等前沿领域的最新研究进展。

(11)如“现实题材”的“边界困惑”问题。

(12)吴俊:《当幻想与现实已模糊了边界,如何在文学中生成有意义的“新人”形象?》,《文学报》2020年1月2日。

(13)黎杨全:《虚拟体验与文学想象——中国网络文学新论》,《中国社会科学》2018年第1期。

(14)欧阳友权:《数字媒介下的文艺转型》,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15)黄发有:《中国当代文学传媒研究》,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

(16)单小曦:《媒介与文学:媒介文艺学引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17)邵燕君:《以媒介变革为契机的“爱欲生产力”的解放——对中国网络文学发展动因的再认识》,《文艺研究》2020年第10期。

(18)尤其是被视为“非现实题材类型”网络文学的“现实性”问题。

(19)与之对应,本文提出的“新现实性”自然导向“新现实题材”概念的生成。显然,“新现实题材”指涉的“现实”更符合当下世界日益走向“虚拟实践”“大尺度宇宙观”与“硅基生命”的时代本质。

(20)遍观近年各大网络文学平台所推出的现实题材网络文学代表作品,几乎都存在此类问题。如大江东的《百年复兴》、洛明月的《粮战》、罗晓的《大山里的青春》、半岁音书的《大国小匠》、乱步非鱼的《医路芳华》、朵朵麻的《荣光不会晚》、仇若涵的《新养老时代》、白学究的《大河峥嵘》等。

(21)“国家文学”的概念及内涵,见吴俊、郭战涛:《国家文学的想象和实践——以〈人民文学〉为中心的考察》,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22)欧阳友权:《网络文学评价的美学律令与历史逻辑——兼论恩格斯“美学观点和历史观点”之于网络文学评价的有效性》,《文学评论》2022年第2期。

(23)王德威:《后人类想象与当代文学:微物,即物,与极物》,《大西北文学与文化》2020年第2辑。

(24)Iulia Georgescu:《AI科学家帮助发现新的物理学定律》,梁金译,引自https://mp.weixin.qq.com/s/kJeJttLTJq6Z3YSl2oYybw。

(25)如数年前日本男子近藤显彦与二次元少女“初音未来”结婚所引发的热议。

(26)见闫海田:《“后玄幻时代”的现实主义——2018年现实题材网络小说创作综述》,《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19年第2期。

(27)谭天:《评〈赛博剑仙铁雨〉:赛博道士会梦见克苏鲁吗》,引自https://mp.weixin.qq.com/s/CjLB-sQMJorvoR6eRqNRUA。

(28)吉云飞:《真实如何为爽服务——评齐可休〈芝加哥1990〉》,引自https://mp.weixin.qq.com/s/KRxDcgzmlaq2fpHS90Q_Kg。

(29)鉴于此论断的相关论述与阐释体量较大,出于文章结构上的考虑,已另撰专文进行讨论。见闫海田:《从“双重时空”到“平行时空”——百年中国现代小说时空变迁史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2年第4期。

(30)如需列出这一“大尺度宇宙结构”的经典文本,则有会潜水的乌贼的《诡秘之主》、会说话的肘子的《夜的命名术》、宅猪的《牧神记》、烟火成城的《诸界末日在线》、育的《九星毒奶》等,这一名单之长,几乎可将20年来中国网络文学各类型封神之作一网打尽。

(31)吉云飞:《类型小说是网络文学的主潮——从中国网络文学的起源论争说起》,《南方文坛》2022年第5期。

(32)丁帆曾在不同文章中反复表达过这一观点。见丁帆:《在泥古与创新之间的风景描写——黄蓓佳近期长篇小说的局部嬗变》,《当代文坛》2012年第2期;丁帆:《“风景画”挽歌时代绝唱的悖论——从米特福德〈我们的村庄〉反观中国景物描写观》,《文艺争鸣》2021年第8期。

(33)丁帆:《风景画:在艺术与文学、音乐的交汇处——肯尼斯·克拉克〈风景入画〉读札(下)》,《小说评论》2022年第3期。

(34)黎杨全:《网络穿越小说:谱系、YY与思想悖论》,《文艺研究》2013年第12期。

(35)《十日终焉》成为破圈作品就是这一游戏设定在文本层面极致表达的典型。黎杨全对此进行了比较凝练的概括:“中国网络文学深受网络游戏的影响,网络游戏这种因虚拟性、交互性形成的故事的多重走向及其重置意识,就渗透在重生小说之中。”见黎杨全:《虚拟体验与文学想象——中国网络文学新论》,《中国社会科学》2018年第1期。

(36)新近,“重生年代文”成为网文界备受关注的热点类型,因其“重生”的年代特有所指(一般是将“重生”背景设定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改革时代)而被命名为“重生年代文”。某种程度上,“重生年代文”可以看作是改革开放题材的一种变体,因此最接近本文所提出的“新重大题材”概念。

(37)“现实向”这一术语的创造性使用,隐藏着网络文学土著们对近年来网络文学颇为盛大的“现实题材热”与“网络现实主义”等问题讨论的某种不满。本质上,“现实向”的提出也是网文界呼唤“新现实性”指认与界定问题的一种“内爆”。

(38)关于“网文批评核心概念与关键词”的论述,见闫海田:《中国网络文学“先锋性”问题新论——“关键词”或“新概念”生成》,《当代作家评论》202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