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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下的九曲河
来源:汪古翔 编辑:邓青琳 时间:2017-09-15

身为资阳土著,对资阳城的感性认识很晚,农村人,守土恋家,无理由,不远行。18岁时第一次进资阳城,在巴掌大的资阳老城转悠,顿感世界之大,莫过如此。那以后,数次进城,脚跟上泥土尚存,心理自卑,自视为匆匆过客。直至大学毕业,落户资阳,心理上才落下根来。

也是这时,才知道这条蜿蜒蛇行于资阳旧城外的九曲河。

工作之初,狼狈不堪,租房六年,如孟母三迁,住遍了小城东南西北,但九曲河始终在旧城以西。只在周末野游,或阳春三月,捉螃蟹时,才有可能与之亲近,而今繁华的城西市场,是我们曾经捉过小龙虾的地方。直到2008年,迁至城西春天半岛处,才真正感受到滨河而居,枕水而眠,九曲河,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因此,起始于2009年的九曲河整治工程,我私下认为,是冲着居于九曲河畔的我而来的,心中的激动,非一般人能理解。通过近5年的努力,而今,12.5公里的沿河两岸,绿树垂柳,林茵草坪,亭台楼榭,画栋雕梁,移步换景,处处春光,一条九曲河就是一座长长的公园。昔日的丑小鸭,已是亭亭玉立的白天鹅矣。

因为在老城区上班,离家相距近5公里,平时多以电瓶车代步。而今,九曲河焕然一新,不忍心让沿途风光在电瓶车上一闪而过,加之出于煅炼的目的,若无急事,顺九曲河徒步去办公。独自一人,缓缓而行,其感受,如朱自清先生夏夜踽踽于荷塘边,“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

多年养成的早睡早起的习惯,在春天半岛,有资阳中学激越的起床号催促,春夏,基本上是早晨六点即起床,沿九曲河而下,开始为时一个多小时的享受九曲河时间。

2014年的夏天,资阳的天气异于往常,整个农历五月几乎是在霏霏淫雨中度过,霉得人的心情似乎也快长出菌子来,九曲河畔时鲜的山蘑菇也因土壤的过度湿润而养在深闺。这使得我不得不随时打着雨伞从河岸的林荫下慢行。而这时,心中也孕育着一朵打不开伞的菌子,那就是市文联关于举办第二届“魅力九曲·幸福资阳”有奖征文的号令。作为本土文化人,第一届征文,缺了席,已然感到是对九曲河及整治九曲河一代人的亏欠。但是,“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前人对九曲河的描写与讴歌,使我感到无处切入。而难以推卸的使命感,又促使我必须上下求索。



今天,雨过天晴,空气不再潮湿,注定是川中腹地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草草洗漱,披衣而出。伫立于资阳中学外的文慧桥上,一股裹着泥土芳香的空气扑面而来,尽管是夏日,面颊上竟感到一丝凉意。正对资阳中学前方,远处凤岭莲台寺上空,一团浅浅的云层上面,露出一线亮光,那是即将分娩破壳的太阳的使者。回眸一望,只见狮子山、刘家湾的高楼群上端呈现显眼的亮色,与楼群下方的灰暗泾渭分明。沱江清流,汩汩而来,被翻板闸一段一段隔出来的河水,静若处子,因山峦、树林、楼房的遮挡,清幽而宁静。

青山依旧,物是人非。天上那尚未露面的太阳仍然是昨天的那一个,脚下这九曲河也肯定是万年前那条河。沧海桑田,面对身边这些被光线照亮了的大街、高楼,忍不住遥想,也是被这太阳照射过的古时的九曲河两岸是一番什么样的情景?是晨熹下,两岸农户吱呀打开的木门?是草房子上辨不清是雾是气的炊烟?是屋檐下欢快的摇摆而出扑向九曲河水中的鸭阵?是被汉子赶着哞哞走向九曲河去滚澡的水牛?抑或是林间那鹦鹉学舌的牛屎巴雀儿?那诲人不倦的催耕的杜鹃?那因产了蛋而咯咯表功的母鸡?农耕时代的筏子桥一带,离以中城街为中心的资阳县城尚有10来里之距,远处的那悠扬的宝刹晨钟和县太爷升堂的惊堂木,丝毫不影响狮子山脚下农人们在露水中薅秧!

沿资阳中学围墙根往下,一路上享受着润肺的栀子花和黄桷兰的芬芳。迎面远处如一堵绿色高墙,那是三贤文化公园!川中随处可见的柏树是这里的主角,挨挨挤挤,连成一片。这时,阳光在左,光线渐强,高高矗立于公园山顶的三贤阁,闪亮的琉璃瓦率先传来阳光的信息,山不大而崔巍,阁不高而嵯峨。市档案馆上方的树林已能透出丝许缝隙,带蜡的阔叶上,如镜面反射阳光,随晨风翻动,折射出的光线为之不断变化。而右边背阴处的柏树林,依然浓密得如同黑夜,看不到本色,密得有些让人压抑。密匝匝的树影倒映在明净如镜的九曲河水中,使澄澈的河水半亮半黑,如同国画大师笔下的泼墨山水,浓浓的,酽酽的,拉扯着行人,挪不动脚步。骄傲的阳光如一台大戏顶端的追光灯,或如那徐徐开启的大幕,要把精彩留在最后?

与三贤阁遥相呼应的是如长虹卧波的廊桥,青瓦黛墙,穿隼斗拱,古趣昂然。阁与桥之间,是资阳市青少年活动中心和市图书馆,图书馆仿汉代风格,而活动中心则是川中民间格调,无名桥头的三排浮雕,如资阳农家正堂屋上的香火牌,供奉着资阳古之三贤,那是资阳人文脉的根基所在,人们在此凭吊的不仅是一个曾经的存在,更是一种虚实结合的精神。所有建筑,虽是仿古,但为古城资阳平添了几分历史韵味。

公园广场上,三五个人,正以各自的方式晨炼。廊桥上,一名老者身边放置一个现代化小音箱,置穿梭行人于不见,心无旁骛,埋头拉着二胡,悠扬的琴声让内行听得出,那是名曲《空山鸟语》,与三贤阁下柏树林里婉转而鸣的画眉、鹧鸪之音相应相和,情景交融,将山水、自然与人文揉在了一起,让行人顿生时空穿越之感。柏树林里,不时传出如猿如猱般的声声长啸,山鸣谷应,那是信奉道家哲学的晨炼者在吐故纳新。因其竭尽全力拖长声音,发音之始粗而壮,听见的是阳刚,而后渐行渐弱,直至最后,尾音中夹着些许凄凉,让我联想起咱川中民俗中的招魂。

在若干若干年前的某个夏日,九曲河畔,农家顽童,不慎掉入水中,幸得搭救及时,捡得一条小命。资阳民间相信落水小孩已吓得灵魂出了窍,于是请来端公、司娘子作法。亲人则在出事的地方去招魂。往往是两人配合,一人长声吆吆地呼喊:“花狗儿(落水者乳名)回来没有?——”另一人遥相回应:“回来喽——”,如是反复,一遍又一遍。然后在出事地点抠出一把稀泥巴,回去糊在蛋上,烧来吃了,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孩子的魂魄。声声呼喊,如杜鹃啼血,那是父母对儿女望眼欲穿的殷殷期盼。

在九曲河绿化带上,三贤公园是一个结,一个心灵驿站。



行至天景花园外,天际线上,太阳已露出半个脸来,红彤彤,如资阳人端阳节那翻沙的鸭蛋黄,鲜红而带几分粉嫩。光线呈45度角,斜射在花园外晨风中摇曳的垂柳和阔叶的芙蓉树上,疏疏朗朗,水中倒影亦为之化成了动景。与之呼应的是九曲河上蒸腾的水雾和草尖上嗒嗒嘀落的水珠。从沱江引入的清水,使九曲河水化静为动,活了起来。花园外的翻板闸,如一篇美文的过度段,承上启下,将上下水位错落成一米落差的瀑布,好动的游鱼在此跳高,企图跃龙门而过。翻板闸两岸上,三五老者,专注垂钓,执着坚守,等待的不是鱼虾而是那份宁静与寂寞。与老者毗邻而居的是那小小的翠鸟,目标一致,各怀心事,相伴无言。间或一次的急速俯冲,将镜面似的水表啄出圈圈涟漪,而后归位,再守望下一个机会。

天景花园外的护拦上,是一排下垂的迎春花,需在晴好春日才能见到她那浅黄的花瓣、绰约的风姿。小区大门外有两座桥。低的是连接小区与车城大道的水泥便桥,高的是连接431厂与资阳火车站的铁路桥。和九曲河上大多数桥梁一样,两座桥皆寂寂无名。正是这座无名的铁路桥,将资阳的声名远播至越南、马来西亚、坦桑尼亚、吉尔吉斯以及遥远的南美巴西!上世纪60年代从唐山迁来的431厂在相当长的时期代表着资阳的城市形象,成为这座城市的城标,其影响所及不仅仅在于经济,而是在更深层面上引领着城市的风尚、潮流和文明指数,以至留下了“这山望到那山高,两眼盯到431”的俗语。431厂生产的火车头,无论是西出阳关还是远涉重洋,都是首先迈过这九曲河的小桥而奔向五湖四海,行遍千山万水的!431厂是九曲河畔车文化的奠基者、引领者。正是以她为龙头,加上后起的南骏汽车、四川现代,为资阳的“西部车城”增加了底气。九曲河上这座无名的铁路桥成了资阳联通世界的脐带!

过铁路桥,移步九曲河东岸,顺梯而下,行走于芭蕉林林荫掩映下的栈道上,九曲河水,流淌在脚下,随手掬起一捧,便可洗脸。亲了水而远了晨光。太阳在莲台寺上方,已露出大半个脸,大有稍一使力便可挣脱乌云羁绊之势,光线直射在对面高楼的磁砖和玻璃幕墙上,再斜折射至水面,栈道上、林荫下增添了几分亮色,水波、光影,在石头墙面上闪动,将我行走的影子如皮影一般照在墙上,时长时短地流动。

芭蕉林的得名有几分偶然。1998年前,这里是城郊一块菜地。资阳与内江分设前,当地村民预感到了这块的潜在价值,为了多赚几个征地果木赔偿款,临时起意,热赶火在地里密密地栽种了在资阳并不结果的芭蕉。繁殖力强的芭蕉很快由子及孙,成了一片林,市民于是称这片地为芭蕉林。从地理上看,如今的芭蕉林住宅小区无疑是资阳城里一块上佳的风水宝地,后面背靠青山,前面一汪九曲河水飘然而过,两桥连接外界,让人想起诗仙太白那“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的佳句,颇有几分“小桥流水人家”的桃源仙境况味。

和芭蕉林人家一样,居住于九曲河畔的所有人家都是政府治理九曲河的直接受益者。



海天水务与市邮政局之间的仿古栈道是直接从河边建起来的通道,栈道下是常绿的沿阶草和等距离栽植的紫荆,草木与悬崖上的原生植被自然衔接,不露痕迹,既方便行人通过,也不破坏生态和妨碍泄洪。行走其间,我的身影已移至我的脚步斜前方,晨光已落在我的背后了。拾级而上,到了矮子桥。土得掉渣的名字,显露古朴与自然,这是九曲河上与筏子桥、松涛桥同批的最早的几座桥之一。老成渝公路最早由刘湘于1928年发起修建,及至抗战8年,重庆陪都时代走向她的第一个繁荣期。在那民族危亡的日子里,冯玉祥将军通过这条路到资阳募过捐,蒋介石夫妇经常往返成渝之间,曹荻秋从这条路走向了繁华的十里洋场,饶国华上将从这条路上走向了抗日战场,并从这条路上魂归乡梓;资阳的伍市干酒、临江寺豆瓣、白砂糖出矮子桥而走向大成都。长亭古道,荒烟蔓草,九曲河见证过多少英雄豪杰的匆匆脚步和多少巨商大贾的碌碌身影!晓行夜宿,络绎于道,矮子桥上烙下过多少雅士名人和征夫离人的鞋印!在1952年成渝铁路和1995年成渝高速公路通车前,旧成渝公路是资阳通江达海,走向世界的快速通道。上世纪90年代将公路改造为城市街道时,在旧桥上叠建新桥,矮子桥真的矮了下去。晨曦中伫立于矮子桥,倚栏俯视,但见桥下,一对老年夫妇在一片巴掌大的水边沙地上给稀稀拉拉的几株蔬菜浇水。城中田园,让人看到的是九曲河畔新市民对农耕的眷恋。

从天景花园以下至新华宾馆与资阳大众网办公楼之间,因历史原因,早期的规划未能给九曲河留下更宽阔的空间,岸上高楼,傍水而建,人行通道只能往河心延伸。行走在这一段狭窄的九曲河上,犹如舟行三峡,两岸崖壁,压顶而来,弱弱的晨曦被切割成了零星小块,从楼间缝隙,偶得一见,成为奢侈。修筑有年的石堤缝隙已斜长出碗口大的构树和榕树,如郦道元状写三峡的“绝巘多生怪柏”。在新华宾馆至太平洋影城之间,九曲河拐了一个大弯,弯曲成了一个弧形半岛,临河堰嘴居民小区一边,难以通行,只好弃河岸而从大街上直入九曲河广场。

站在九曲河广场,如船出三峡,豁然开朗。这时的九曲河已变成了西北—东南走向。太阳已完全冲破云层,如一方刚出炉的大铁盘,悬在左前方,耀眼刺目。九曲河广场上,高高低低、疏密相间的树林间,残留着层层薄雾。树尖上栖息着几只被称为风中精灵的白鹭,慵懒地梳理着羽毛。广场的下方,那高大的方形建筑,是储存着资阳的历史与过去,寄托着资阳人梦想与未来的城市规划馆。广场上照例是沿河两岸随处可见的坝坝舞。过玉带桥,广场对面的滨河路是资阳著名的夜啤酒一条街,辛勤的环卫工人正一丝不苟地清理着昨夜的残迹,以迎接新一轮太阳的升起。

天景花园到九曲河广场一线,是新资阳城炙手可热的新兴商业带,她的兴起,打破了旧资阳以一条和平路带动全城经济的狭小的商业格局,改变的是人们居住、生活、购物的传统思维。



成渝铁路从松涛镇八楞村穿出山沟,车上旅客便进入了资阳城。据说,当年设计成渝铁路时,最先的方案是从今天的江南半岛沿苌弘广场顺江北上,后因担心江边冲积坝基础不牢,而绕成弧形走今天所见路线。也正是这一绕,绕出了一个写进《辞海》,写进《中国大百科全书》的石破天惊的发现。在今天的松涛桥右边的铁路桥一号墩下,蜀人祖母在沉睡了35000年后得以与而今的资阳人见面,使小小资阳一下子领了巴蜀人文历史之先,成为巴蜀子孙的精神原乡,使“资阳人”得以以专有名词刻进《中国通史》!

顺九曲河下行,松涛桥处,脚步自觉不自觉地移至右岸,因为那里有资阳文人的心结和牵挂。对于“资阳人”头骨化石,裴文中教授有他科学的考证和结论。而面对遗址,我等小文人则不管那些枯燥的碳14等数据,更多的是思考,我们的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存在和出现?遥想35000年前,九曲河畔也许是一汪湖水,或是一滩沼泽,也许如今天某个夏日的清晨,我们的这位老祖母为了给蜷缩于附近天台山上的子女寻找食物,迎着东方晨曦,高一脚矮一脚,踩着水边泥泞,来到九曲河边渔猎,正准备将鱼叉掷向飞驰而过的鱼影时,一个急浪涌来,这位祖母面对东边的朝阳,倒下了她并不伟岸的身躯,死时,身上还别着一枚为儿女缝制衣服的骨针!星移斗转,海枯石烂,是勤劳节俭的美德让她不朽,是伟大的母爱使她化作了坚硬的磐石!

而今的化石发掘处,两把破旧的太阳伞下,一个老头在以传统手艺给人修面剃头,另一个老头则在给“资阳人”的后代们刻制墓碑,企图以碑为载体,让后辈子孙如先人一样不朽。昔日临江的那排破旧民房,代之以全新的拦杆、绿化带和市民广场。临近的南骏老厂,已是塔吊林立,变成了商品房建筑工地。

河的对岸,是热闹的城西市场,沉睡了一夜的资阳人从这里最早复苏。因为时间尚早,人们全都迁到西门桥上,以街为市,进行着每日早晨的蔬菜批发。车马喧阗,人烟辐辏,好一幅鲜活的人间风俗画!这幅令工商城管们头痛的清晨贸易场景在文化人眼中却是一幅《清明上河图》在资阳的重现!如文豪茅盾所言:“人创造了第二自然!”

在“资阳人”头骨化石发掘地以下约一公里处的资溪花园小区处,2005年实施街道施工时,一辆中国最大、价值连城的汉代青铜车马被挖掘机挖了出来。对于铜车马的来历,考古界至今尚无结论。相对于人文历史厚重的中原文化,地处偏僻的资阳,古无帝王将相,而发掘地亦无大型墓葬。因此,有人怀疑,这辆青铜车马也许是咱资阳古代的某位收藏家的藏品,遭遇兵荒马乱年月,出于安全考虑,将其埋藏地下。而后,世道变故,或举家仓惶逃走,或九曲河水暴涨,泥沙荡平了痕迹,失去了方向,意外地留给了今人一笔宝贵的财富。不论怎样假说,都必须承认一个现实,她与千米之外的“资阳人”,承先启后,交相辉映,代表着资阳文化史的一缕耀眼的晨光。

从河心地那排浓密的小叶榕上滴落下的露珠,如作家笔下意味深长的省略号,一点一点又一点,在水面上化作了一个个圆圆的句号。似乎教师在批改学生作业,寓意九曲河治理工程之可圈可点。昔日的建南桥头是破旧的厂房、脏乱的猪场和低矮潮湿的棚户区,粪便、垃圾直排入河。而今,10多栋高层建筑矗立河岸,晨曦中,高楼倒映水中,形成新时代特有的城市景观。倘若老祖母和铜车马有知,不知会生出何等感慨?



在中国古文中,“三”“六”“九”常用于虚指,即言其多。九曲河者,乃是有若干弯弯拐拐之河也。据史料记载,发源于简阳芦葭桥的九曲河,史上曾经数次改道。有人为因素,更是自然伟力。从孙家坝与雁江七小之间的观音桥以下,九曲河曾经绕而今的康利包装厂,蓝家坡南骏新厂,天台山脚下,再拐回建南桥,折向江南半岛,在滨江西路口流入沱江。修建南骏新厂之前,尚见村民们在一段遗存的旧河道上,用竹制鱼罩在水中罩鱼。南骏厂即立于九曲故道之上。大跃进时,曾经在而今的建南桥处修筑河堤,企图以九曲河水发电,后因这一设想太过理想化而弃置。古时的九曲河,如多情文人的愁肠一般百结。依古人的审美标准:“文似看山不喜平”,而今疏浚理直了的九曲河,实用便捷,但却少了几多婉约的韵味。

人立景观桥上,高悬于东边字库山公园字库塔的那轮红日已经染红了半边天,先前的乌云被镶上了一层金边,光线把我的影子长长地拉伸到了桥的两边栏杆上,脸颊上有了一丝温度。建南桥头的铜车马塑像上,泛着古铜色的青光,传递着文景之治或光武中兴的历史信息。河的两岸,是如茵的绿草,稀疏的枯竹,两边人行道至水面的河堤斜面上,蓝莹莹的薰衣草和紫红色三角梅正耀眼怒放,洁白的葱兰如点点星光绽开,粉红色的紫荆花蕊朝天,红黄相间的美人蕉羞涩下垂。让人联想起诗人徐志摩的名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昔日灰暗的九曲河而今成了画师们的调色板。晨炼的人们,轻脚轻手,生怕惊了花儿们的美梦。或慢步,或疾行,或起舞,或太极,见人一脸含笑,似乎人人心中都充满着幸福和期待。

回望走过的孙家坝和在近在咫尺的南骏新厂区,思绪则一头扎进了《资阳县志》。在我们的先辈睁大了那双发现美的眼睛为我们寻找出的“资阳八景”中,眼前即占其三,“书台春晓”需在春日的早晨方能碰见,“天台夕照”是指的日薄西山时,透过天台山上射进资阳城的那一缕富贵的余光。而这是夏日的早晨,都无缘见面。其中的“沃野双峰”的“沃野”,即指现在的南骏新厂和被成渝铁路隔开了的孙家坝。而“双峰”则在今天的娇子大道与幸福大道十字路口,两峰对峙,比肩而立。在如今突飞猛进的城市化进程中,“双峰”已在挖掘机和双桥车的轰鸣声中幻化成了一个历史人文概念,代之以如林的楼群。遥想农耕时代,在这片资阳城郊的小平原上,阡陌交通,鸡鸣狗吠,良田沃土,稻香阵阵,初秋七月,一片金黄,微风过处,稻浪滚滚。而位居资阳城鱼市口的小城名流和文人世大夫们闲暇时,极目远眺,那场面,那气势,自是令多情文人爽心悦目,诗兴如饭后的酒饱嗝,直往上涌,一不小心就喷了出来。

天台山上,古有寺庙存焉,梵音钵锣,暮鼓晨钟,已成绝响,而今和尚跑了,庙子也不在。明末清初,张献忠屠蜀,部下刘文秀在山顶架土大炮炮轰五里之外的资阳城,火药威力不够,炮弹大多掉落九曲河里,发出哧哧声响。此时此刻,面向天台山,修成渝铁路时削掉的半边山上,抹成了一堵水泥墙壁。天台山的背景已被如笋的高楼替代,不见了“天台夕照”,只见朝阳直射在灰色的水泥崖壁上,闪烁着银灰色的冷光,与彩色的九曲河形成鲜明的对照。

倘若今之文人也附庸风雅,拼凑一个新资阳八景,九曲河自是不二之选。



行至九曲河入沱江的最后一桥——黄鳝溪大桥上,时近8点。城东新区那边的那轮随我移动了一个多小时的太阳已上三竿,一座城市,该白的白,是灰的灰,在强烈的阳光下还原出自己的本色。古老的资阳城,开始了新一天的喧嚣。疾驰的车流,行色匆匆的学生,悠闲的晨炼者,肩挑背负的赶集人,在防洪堤上与人讨价还价的渔夫,有紧有慢,有张有弛,各色人等,开始登上自己的舞台,寻找自己的位置。

下游南津驿电站加高后,早已开始蓄水,沱江在春天半岛处形成的洄水沱,这时已广阔如湖泊,作为水上城市的雁城,也如浮船,水涨船高,感觉抬高了不少。对岸的李二河坝自然成了半岛,人称鬼拍手的白杨树在飘缈的水雾中如梦如幻,高高低低的楼房和飞架两岸的沱江二桥,朦胧如海市。九曲河入口处的水面,宽阔平静,阳光照射,波光粼粼,如天上星星碎落水面,直刺双眼。装满砂石的大木船,负重前行;从上游广佛场下来的客轮,开始走下第一批乘客,上得岸来,分散融入城市。大船过处,雁阵一般,掀起两股“八”字形巨浪,波浪所及,在九曲河入口,拍打着河沿,啪啪作响,将一江闪动的星辉划成数块,直往九曲河里挤。

改造后的苌弘广场,强化了城市森林和亲水平台的概念。不变的是广场上,站立的孔子和坐着的苌弘,风雨不改,两师徒依然在扯他们那扯不清的《武乐》与《韶乐》。纯然一色的太阳倾洒在孔夫子高高凸起的额头上,映射出睿智的光芒。参天大树下晨炼的红男绿女,比划着自创的姿势,强身健体,享受着改造后的九曲河的赐与,哪管得你《武乐》与《韶乐》!

江南半岛的楼群在太阳直射下熠熠生辉,楼址本是九曲河故道入口,也是革命烈士谢松涛的魂归之所。新旧政权交替时的命运博弈,使这位江苏籍热血青年成了我们资阳的先贤。松涛镇、松涛中学、松涛桥,资阳儿女以这样的方式让烈士扎根头脑以不朽。英雄的灵魂使这座水上之城于柔性中多了几份阳刚,也增强了九曲河和河岸这座城市人文厚度。

黄鳝溪大桥下,状如喇叭,是九曲河入口,50公里长的母亲河,萦纡缦回,找到了她的归宿。治理九曲河工程,两岸明沟暗管,形成纵经横纬的网络,雨水、污水各行其道。引沱济九的大手笔杰作,如同母亲把血液输给了羸弱的子女,为他换血,从而也把母与子紧紧连接在一起。一路潺潺而来的九曲河水在完成了润泽资阳儿女的任务后,再从这里回到母亲怀抱,一同心手相联,南下至泸州方山进入长江,奔向更广阔的海洋,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们今天踩着先人的脚印,在蜀人祖母栖息过的九曲河畔日出而作,繁衍生息,在照映过“资阳人”的同一轮太阳下沐浴阳光,享受生活。直到有一天,平凡的我们悄然死去,身躯化不成山峦,骨头成不了化石,但今日治理九曲河的精神薪火必将代代承续,传诸后世而不朽,九曲河必将成为一座无字丰碑,屹立不倒,直至天荒地老。

凡存在过的必留下痕迹,凡努力过的必产生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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