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亮是村上出了名的捣蛋鬼，爬树、打架、偷果子一类的事没少做。村里被捉弄过的人都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但碍于邻里乡亲的情面，只是找到罗亮的奶奶说，“你们家那个小兔崽子千翻得很哦，再不管塞就要翻天了哟。”奶奶也对罗亮劝说过几次，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还暗暗地骂那些爱“告状”的“鬼”。

    罗亮的爸爸因车祸去世，妈妈也常年在外打工，很久才回来一次。罗亮今年13岁，在罗亮的记忆里只见过妈妈三次。第一次应该算在出生的时候，第二次是父亲去世的时候，第三次是一年前，妈妈带着一个比他小很多的小孩儿回家，与奶奶在里屋里聊了很久。在妈妈急匆匆回来之前，罗亮爬上隔壁老李家的橘子树偷了四个橘子，去田里把老刘家的鸭子赶到孙家去，又把孙家的鸭子赶到老刘家的田里来……罗亮想找妈妈说说话，妈妈没有给他机会。

    再次见到妈妈是在一年后，那是罗亮人生中第四次见到妈妈。罗亮在学校里将一个点燃的快要爆炸的鞭炮塞到了同班同学李兰的手里，只听“砰”的一声爆炸了以后，李兰变得猩红的手便不断向地上滴血。李兰坐倒在地上，被周围源源不断的人给围了起来。听班主任对外描述，李兰的手掌被鞭炮严重炸伤，视力也受到严重影响。班主任要求罗亮叫来家长，奶奶这时正在镇医院住院，于是妈妈千里迢迢地赶了回来。其中的好些细节，罗亮都记不太清了，只是突然间家里的鸡和鸭都不见了踪影，猪圈里的猪也在一个早上伴随着凄惨的嚎叫声而消失了。妈妈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但是妈妈哭了，哭得很伤心。那是罗亮第一次那么近、那么清楚地看到妈妈的脸，妈妈的脸原来不像班里刘老师的脸一样光滑，妈妈的脸颊上有斑，眼角有好些隐约的皱纹。妈妈在离开前留下了两万块钱，奶奶再东拼西凑凑齐了一万块钱，一共赔了李兰家三万多。从那次妈妈走后，罗亮便再也没有见过妈妈，没有妈妈的消息，对妈妈的印象永远停留在那张布满泪痕的、显得疲惫和苍老的脸上。那件事以后，罗亮被学校给予了严重处分。罗亮再也没有见过李兰，据说她父母安排她转学了。

两年后中考，罗亮没有考上高中，去了离家几百公里的一所职高。一年后，奶奶因病去世，罗亮连夜从学校赶回来。奶奶在生前给了罗亮一个存折，里面是奶奶所有的积蓄。罗亮把钱取出了一半，给奶奶办丧事。在收拾奶奶的家时，院子里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准备背去镇上卖的小白菜。在罗亮的记忆里，奶奶总是勤劳地将地里的菜割回来，用棕树叶结结实实地捆成一束一束的，然后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用背篓背到镇上去卖。奶奶的腰被沉重的背篓压得一天比一天弯，奶奶劳苦了半辈子，全部的积蓄一半用来办了葬礼。罗亮请来了村里能干事的男人来帮忙，罗亮没有像奶奶对她自己那样俭省，把葬礼办得还算风光。村里的人都说罗亮长大了、懂事了。送葬时，理应是要放鞭炮的，罗亮对此有些恍惚，从三年前用鞭炮炸伤了同学后，罗亮再也没有碰过鞭炮，其他人放鞭炮时，罗亮也是立即躲得远远的。后来，送葬队伍一路上放鞭炮时，罗亮却不在，他昏倒了，听村里传言，有人说是因为伤心过度，有人说是因为过于疲劳。两天后，罗亮醒来时，家里已经重归平静，只剩下邻居家的王大妈在照顾他。王大妈告诉他，老刘和老孙他们帮忙把屋子清扫了一遍，还算干净，叫他放宽心好好地休息几天。罗亮谢过了王大妈，后又将奶奶生前养的三只鸡分别送到了王家、刘家和孙家。这下，罗亮曾经的家就只剩下了空荡荡的屋子和角落里蔫里吧唧的几颗小白菜。

几年后，罗亮从职校毕业，到汽修厂找了一份糊口的工作。日子就这样缓缓流逝，后来罗亮爱上了一个人。那时候网络刚刚兴起，罗亮在网上遇到了一个很合得来的女孩。后来渐渐地，罗亮第一次感到心潮澎湃，那是过去的生活里从未体验过的快乐与兴奋。罗亮沦陷了，他是多么庆幸、多么珍惜这份快乐啊。而恰好那个女孩也对罗亮有好感，经过商量以后，他们约到江边见一面。

快到了要见面的日子，罗亮是多么欣喜啊，就好像小时候一直期盼着的“妈妈回家”。

后来，罗亮没有与那个女孩见面。女孩问他为什么不来，他不说话，他们就此没有了联系。

那天罗亮远远就看见了那个女孩，却恍惚间看到了李兰的影子。罗亮愣了一下，转眼就看到了女孩手上隐隐约约的疤痕。罗亮转身跑了，几乎是落荒而逃。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女孩后来给他发信息，质问他为什么不来，但是他再也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