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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然:文风传万家,恩泽润后辈——记我与李致的忘年交
来源:天华时代文学 编辑: 时间: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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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四川文友皆知的文坛前辈、受人尊敬的李致叔叔,很早就认识了。给我们介绍、让我们结缘的人,正是李致的夫人——原四川省科委工业处处长丁秀涓。李致也因之成为我的第一个读者,在我的文学道路上,他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在我的人生道路上,他也算得上是一个贵人。我在下海经商继而当作家之前,曾在四川省科委工作过九年,在那里得到了很大提高。那时我有过许多顶头上司,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丁处长。她梳着一头短直发,穿着朴素,言谈爽利,精明能干。那时省科委有人在背后议论我,说我自由散漫,喜欢打扮,还不专心工作,偷偷写小说。对于我一年拿下三项国家级“星火计划”的科研项目,为四川争得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美元投资,则不闻不问。丁处长可不这样,她非但不责难我,反而经常说她喜欢我,也挺欣赏我。当时处里还有一个脸蛋红润的漂亮小生,后来高升为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丁处长也挺欣赏他,说他聪明能干,前程无量。其实丁处长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她这一说,闹得我跟那个漂亮小生一直在她面前“争宠”,抢着干革命工作,还不时去问她,到底最喜欢我俩中的哪一个?丁处长于是哈哈一笑,说我都喜欢,你俩并列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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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才知道,丁处长的老公正是巴金先生的侄儿——当时的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省文联主席李致。得知我爱好文学,丁处长便请我去她家做客,由此结识了李部长,近而和他们成为忘年交。因我公公的关系(他曾担任西南局宣传部副部长,后任成都市委第一书记,文革后又调往北京,任中宣部副部长),我称李致为李叔叔。

我一直都是巴金的粉丝和书迷,与他同时代的作家的作品,我也最喜欢《家》。一来是因为这部小说塑造了令我过目难忘、印象深刻的几个人物:觉新、觉慧、梅表姐、鸣凤……二来是我觉得,这部小说有点像我喜欢的《红楼梦》的写法,用一个大家庭里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情感纠葛,以及少男少女渴望婚姻自由,希望冲出封建家庭牢笼去获得新生的举动,来展现一个腐朽的即将灭亡的时代。更不消说巴老那篇气势磅礴的小说《团圆之后》,改编成的电影《英雄儿女》,在那个只有样板戏的年代里,我不记得自己看了多少遍?又流了多少眼泪?

认识李致后,我一直想问他一个问题:他父亲是巴金的大哥,是否就是觉新的原型?因为很多人都认为,巴金就是觉慧的原型嘛!但李致从没提起过,我也就不好意思问,使之成为一个谜。巧的是前不久,为了写那部民国题材的长篇小说《好雨知时节》,我又把书柜里珍藏的《家》取出来,津津有味地看了一遍,还是佩服佩服!据说巴金写这本书时很年轻,又是白话文刚兴起的时候,真是写得好!

而当时李致却在大力振兴川剧,他和丁处长常请我去陪同他们看川剧。我本来不太喜欢这个剧种,但是跟着李叔叔坐了几次前排,听他娓娓道来一些川剧的渊源;比如著名演员周企何男扮女装演一个老大娘,以丑角面目在《迎贤店》中出彩;还有他和巴金讨论过的川剧美学及文学性,竟使我渐渐神往;后来居然成了川戏迷,这个剧种便在我心中长盛不衰。毕竟喜欢文学,就有文化底蕴,我也曾发表过一些脱俗的意见,这一招使我在跟那个帅哥的争宠中,时时处于上风。

后来我又自学了服装裁剪。据李致回忆说,有一次丁处长在上海为他买了一件西服,穿上后袖子太长,我还帮他改过这件衣服。看来有文化和会技艺到底不同,终于使我在与同事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得到李致老两口的青睐。

丁处长也确实独具慧眼,后来在其麾下,也只有我跟那个漂亮小生有点出息。关键是那个年代里,漂亮的脸蛋长不出大米,靓丽的人也经常会遭人非议。

再后来起起落落,从八十年中到八十年代末,我下海经商又浮出海面,决心实现自己小时候的理想,当个作家,于是不顾一切地投入了艰难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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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两年的辛苦创作,经过了七八次的修改,1991年秋天,我的处女作《高处不胜寒》终于脱稿,首先就毕恭毕敬地送给李致老俩口审阅,准备洗耳恭听。

那时丁处长已退休,李部长还在位。他很快看完后,就把我叫到他位于商业街的家中,半开玩笑又开门见山地说:“一个宣传部长看一个新作者的小说,居然要用新华词典……你的语言太丰富,换句话说,也太华丽了!”

这是委婉的批评,我当时却感受不到。我的处女作也一直被人这么垢病。

看我有点惶惑不安,李致又肯定和鼓励了一番。接着提出来,要把这篇小说送到上海他的堂妹,也即巴金的女儿李小林那里去发表。老部长风趣地问:“她是《收获》的副主编,在这个文学期刊上发表,应该不辱没你这篇处女作吧?”

我早就知晓《收获》这个文学期刑。记得在文革中,我才十几岁,正是长知识爱学习的时候,想读书想得要命!但到处都找不到,书们大多被焚毁,余下都锁在图书馆里不见天日。偶然在母亲办公室的一个角落,翻出一本破旧但挺完整的《收获》,立刻悄悄藏起来视若珍宝,偷偷看了好几遍。其中一个长篇小说不记得叫啥名?是农村题材,写一个母亲及儿女的故事,不怎么吸引人,但印象中却觉得好看,很有“嚼头”。其实是求知若渴,囫囵吞枣,就说这本《收获》是我的启蒙书也不为过。何况还是敬重的巴老之女在负责这个期刊,真是与有荣焉,应该受宠若惊才对!

但我当时中了魔一般,很喜欢《当代》这两个字,觉得很时尚很新颖又很超凡,非常符合我这部处女作的风格。于是我固执地不肯,却说:“我要送给《当代》,那是全国有名的文学期刊!”

老部长惊讶了:“《收获》跟它齐名呀!你怎么知道,《当代》就会给你发?”

我无言以对,只好说:“我就喜欢《当代》这两个字……”

李致大概想起我公公是中宣部副部长,肯定在北京有关系,就不再坚持了。

其实我决定独自闯荡,去北京投稿,是想见识一下那些大编辑部。原本我确实一心要奔《当代》而去。自然也有这个想法:如果是靠关系发表了作品,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真正的文学才华?如何敢把后半生都拿来投入此道?

但是机缘凑巧,我却遇到了恩师——另一个大型文学期刊《十月》的副主编田珍颖,在她帮助下,终于踏进了文学殿堂,并且一气在1992年的《十月》上连发两个中篇小说的头条,分别是《高处不胜寒》和《风从东方来》;又在北京和成都分别召开了这两部处女作的讨论会,也算大获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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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老师还专程赴蓉,参加四川省作协为我召开的作品讨论会。四川文坛对我并不了解,这个讨论会也是田老师以《十月》的名义促成。与会人员对《风从东方来》评价较高,对《高处不胜寒》则褒贬不一。但田老师却很钟爱后者,她和四川文学研究所的所长吴野老师据理力争,总算为我的处女作换来它应有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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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后我陪田老师去上青城山,也谈及我的下一步创作路线该如何走?田老师对此早就深思熟虑,她提出让我一连写三部长篇小说,搞一个“商海言情”系列!

我永远记得她当时闪烁着智慧的眼光,和那高瞻远瞩的一番话:“你从商海来,应该写商海。很多人会在你的经历中看明白,什么叫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当你拿出这个系列后,很多作者也会紧紧跟上,所以你要快,要抓紧时间写出来……”

她又说,将会请文坛前辈、著名评论家、曾任文化部副部长的荒煤给我写一篇序。作品不但在《十月》上发表,还要出单行本。但我跟荒媒的结缘,也因为李致。田老师说,需要李致出面,去请荒媒才最为妥当。我听了很不安,觉得有点突兀,不知道李致会不会同意?犹豫了很久,才专程去他家提出。不料李致竟满口答应,还说要给荒媒专门写一封信,来提出此事。当时我真是喜出望外,高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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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媒老人家收到李致的信,也很认真,说他要专门拿出一段空档来看这三部作品。为了匹配他的时间,我必须在1993年5月中旬前,拿出这三部总计约为六十五万字的长篇。正值跨入1993年,我便静下心来,投入创作,在很短的五个月内,就拿出了《商海沉浮》《潇洒走南方》《大饭店风云》这三部长篇小说。

田老师看完全稿,没做任何评价,以致于我认为自己写得不好。在等候荒煤作序时,我竟自作主张,把《大饭店风云》的稿子也寄给《当代》。其实是心里没把握,更不敢相信荒媒也会认可我。《当代》编辑部很快给我回电话,说要发头条,选登十五万字,并且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书,他们帮我申报“茅盾文学奖”。那时该奖还没现在这么火,但也是一个大奖,我很激动,这意味着《当代》对我的承认!但问题也出来了,他们只要这一部长篇,不要那两部,成不了“系列”!这时我的头脑才冷静下来,想到这个创作计划原是田老师提出来的,应该征求她的意见。

田老师听说这事儿可能很吃惊,但她并没表现出来,只说:“你可以自己选择……但是荒煤已经看完了你的东西,正在为你写序,你说应该怎么办?”

这也是对我的委婉批评,我连忙承认过错,并坚决地向她表示,哪怕是放弃茅盾文学奖,也不会把自己的作品交给别人。田老师也坚定地说:“我们以后也可以帮你申报茅盾文学奖!”这件事后来成为我俩的遗憾了,因为当时北京出版社只能评“十月文学奖”。我的“商战言情系列”是1993年获奖的唯一一部小说。

“商海言情系列”出版了,这套书各印了三万册,在当时也算很不错了。我的照片被印在书页上,等书拿到手里时,我又一次享受到成功的巨大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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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煤为我写的序也是大力赞扬,《十月》专门登了这篇文章。他说:“当我提笔为莫然这三部作品写序时,却首先想到要向原四川省委宣传部李致同志表示感谢,是他向我推荐这些作品并特别约我写序的。许多年来,产生这种心情,真还是第一次。

“我已是八旬老人,因时间精力有限,已经多次宣称,要‘罢序’了……”

这次读罢莫然的作品,却感到非常意外,一口气读下来,难以释手……

“这位刚刚迈进文坛又刚巧人到中年的作家,真不愧是一位难得的闯将,她闯出了一条‘商海言情’的新路,而且闯得如此潇洒、勇敢、真挚、热情,既显出了她对此题材驾驭的能力和魄力,也表现了她挥笔作战的自信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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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书反响很大,不但获得当时几乎与“茅盾文学奖”比肩的“十月文学奖”,我还加入了中国作协。《文艺报》也登出一篇评论文章,誉我为“大陆梁风仪”。

不记得有没有专程去感谢过李致?但此后我就被选为四川省作协委员,成了李致的兵。由丁处长再到李部长,他们夫妇俩都领导过我,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但我那个自由散漫的毛病却非但改不掉,而且越演越烈。几乎每次参加文联或作协的会,我都暴露出一些类似的问题:不是在下面跟别人窃窃私语,就是中途逃会,想赶回家去投入创作。或者就是开会都开得不耐烦了,中途只好多次去上卫生间。但每一次,我都似乎看到了李致那严厉的眼神,这眼神竟然会一直追着我……

有一次逃会,悄悄走到会场门口,却碰上了李致——终于被他抓住了!

李致严肃地说:“我发现好几次了,你这样做可不应该。既然来开会,就好好参加嘛,不能在下面开小会,不能总上卫生间,更不该逃会!“

我有些无奈,只好撒娇,或者说是耍赖:“哎呀,李叔叔你观察得好仔细哦!但是丁处长以前可不像你这样,她对我一向很宽容的!”

“所以把你纵出毛病来了!”李致也忍不住笑起来,“我可是不允许!”

我只好点头答应:“好嘛,我以后尽量注意……”

那时丁处长已经得了重病,不久便撒手人寰。我听说后,心情很沉痛,但因在外地,没能去吊唁。只是依稀记得,自从丁处长病后,李致对妻子很好,一直在精心照顾她。有一次我上门,就正好碰见李叔叔在给丁处长梳头,那情景很温馨。现在妻子不在了,李致一个人的生活肯定很艰难。但我也能想象得到,李叔叔会一个人坚强地生活着,在书藉和文学的抚慰中,去自得其乐,渡过余生。

此前,他还陪同我去专程看望了文学巨匠马识途,我也跟他们两位拍了合影。不久荒媒因故来成都,我们又齐聚马家,分别合影留念。他们谈起我公公,言语间总是充满了好感,在他们看来,我公公不仅是高官,也是文化人。荒媒也认识我公公,但他给我写序时,还不知道这层关系。田老师可能是怕影响他对我作品的判断和评价,等我这套书出版后,才告诉了他。这次荒媒再见到我,就问我公公对我写作有啥要求?我说,他只问我是“歌颂”还是“暴露”?我说是“歌颂”,他就满意了。荒媒听后,也满意地点点头。我知道,他们这一代文化人都有着共同的情怀,其实与政治无关,只要是爱国主义的或者忧国忧民的作品就行。当时的情景也因之而让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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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说,是因为跟李致、荒媒、马识途,还有王火(我看了王火的“战争与人”系列,得知他因救人而眼睛受伤,仍然坚持写作时,也非常感动,又请求李致带我去拜访王火,在他家经历了一次灵魂的洗礼。)这些文坛前辈,包括跟田老师在一起,都是气氛非常融洽,情绪非常激动,关系非常干净,言谈非常纯洁。感觉不到一点世俗、庸俗和低级情味,他们都是具备优良品质的高尚的人。而且对我们这一代文学新人,总是怀着大公无私的爱心,耗尽心血去鼓励去帮助去栽培,我很感谢他们!

此后若干年,我和李致却渐行渐远。一来是因为我的书都是在北京出版,我的电视剧也是在北京投拍,我经常去北京奔波忙碌,不觉远离了四川文学圈。巴金文学院不再聘我,我也因故而从此不再参选四川的文学奖,便渐渐拉开了距离。二来李致叔叔也搬了家,我们居然失去了联系,就不再来往。

但是这几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他,也一直牵挂着他。直到几年前,我重又半回四川文学的圈子里,参加了一个散文学会,才听得文友刘小革说,她们经常去拜会李致,听他教诲。我当即兴奋起来,说你们下次去看他,可要带上我!

刘小革答应了,但新冠却又来袭,在漫长的与疫病作斗争的几年中,我也不能去看望已届九十高龄的李叔叔,只能祝他身体健康,保重自己。

直到前阵子,我突然看到李致写的一篇文章“名家专栏:像一朵白色花:纪念我的姐姐”。读了这篇文章,感动而惊讶。在这篇文章里,李致不但写到了他与姐姐的深厚情意,还提到了他与丁处长是如何相识,结为同心伴侣。简洁的文字,朴素的写法,深切的情感,都是看了令人感动。回想李致不但在文学界工作多年,一直有着严谨的工作作风,而且在退休后,仍然活跃在文学圈里,跟作家们一起谈文学,聊人生,顺便把巴老的文化精神传播四方,真是雨露滋润禾苗壮,恩泽后辈传万家!

如今他九十五岁了,还在文海里徜徉,笔耕不辍。真是令人敬仰!那一刻,我急切地盼望着去见他,真想跟他好好畅谈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沧海桑田……

这次春节前终于跟李叔叔约好,过节期间一定要去看望他。初七那一天,他郑重地邀我去看他,并叮嘱我说,要带上自己的全部著作。我立刻翻检起来,这才有些为难,因为十九本的书太重了,我最近腰疼,都拎不起来。但拎不起来也要拎!谁让你这么多年都不去看望李叔叔?!欠了那么久的债,总要一下子还清吧!本想用家里的小车装这些书,不料书太重,竟把小车压坏了!又找来一个小箱子,才全部装上,也曾想过,是否只带几本书去?余下再用快递?但我理解李叔叔的意思:他是想检阅我这几十年来的创作成绩!毕竟那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就是在他家里起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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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房门,就看见了李叔叔亲切的面容:他头发全白,但整齐地梳理着,面貌和身材都没变,眼睛仍然那么有神……我立刻上前拥抱他,心里很感动!

时光悠长,匆匆流去,弹指一挥间,白马过隙,沧海变桑田……

韶华岁月今何在?但山河无恙人安好,真是何等幸运啊!

要说一点没变,那也不可能,毕竟几十年的时光磨砺。交谈中,李致的女儿李芹便递过来一副助听器,原来李叔叔眼神不太好,耳朵也快不行了,交谈有些吃力,还要靠李芹从中助力。李芹说她以前见过我,我却完全不记得了。但李芹一直说,我是她妈妈喜欢的人,所以待我很亲切,还说她也看过我的《大飞机风云》。

李叔叔赞扬我说:你可真厉害!出了这么多书!随后他又关心地问我,为何能写下这么多长篇小说?我答说,自己的创作速度很快,也在抓紧时间,甚至分秒必争,才能多出好作品。他这才告诉我,欲把家中的书全部捐出去,届时也会把我的书摆上书架。老人家很认真,又问我是不是把所有作品都拿来了?我说还有三本正在出版,还有三本是自传体的纪实文学。他忙说:只要是你的作品,都必须补齐哈!

然后我们提到了巴金的作品,我趁机问李致:他父亲是否觉新的原型?李叔叔肯定了这一点,还说《家》的书中,觉新妻子被迫去郊外生育的故事桥段,正是他母亲生育的真实情景,但那孩子没死,就是他姐姐。我们又提到丁处长,李芹崇敬地说,她妈妈特别能干,其专业是化学,想当居里夫人。我说,怪不得能当省科委工业处的处长!李致也遗憾地说,丁处长是受他拖累,五十年代在重庆炼钢二厂干得挺好,领导有意提她为副厂长,却因李致的工作调动,她要跟随而被迫转行。李芹又说:她妈妈也爱打桥牌,如知道我是桥牌爱好者,肯定会组织一个桥牌队。我却笑道,我是1994年之后才学会打桥牌。丁处长的这个爱好,充分说明了她是个聪明能干的理工女,回想当年她在省科委调度自如、指挥若定的飒爽英姿,心里更是佩服,也很温暖,并且十分怀念她。

我又因自己创作的谍战小说,而谈到成都解放的一些事,听李叔叔提及他当年参加地下党的经过,还有成都和平解放后,他参与的一些组织活动。我们也谈到马识途,李致的记忆力很好,他肯定地说,我们跟荒媒拍的那些合照,就是在马家所拍。李芹说,他父亲特爱整理老照片。其后他们翻出一张李致夫妇与我的合影,另有一人竟是英藉女作家张戎,当年是我陪她去李家的。张戎的父亲张守愚曾任省委宣传部副部长,跟李叔叔是老相识。我看了也挺高兴,说我还没有丁处长的照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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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芹又说,她父亲每天都要跟马识途通一个电话,以确认对方是否安康?我听了忍俊不禁,说李叔叔身体如此健康,头脑又很清醒,肯定也能活到一百多岁!

我深切地感觉到,李致和马识途有很多共同之处:既是老革命,又是老作家,这双重身份都受人敬仰。此外他们的长寿基因和笔耕不辍,也使他们能在历史长河与人生道路上,比别人更多留下一些如苏东坡所说的“鸿爪”,春风雨露一般滋润后人。但李致却不同意,他说他跟这位110岁的“国宝”级老作家,差点成了师生关系。那是1948年,马老受聘为华西协和高级中学的英文教师,而刚加入地下党的李致,却因参加了学生运动被学校劝退,其实就是开除了,他们便因此失之交臂。但除了这层关系,当时马老是川康特委副书记,而李致是学生党员,他们也是上下级关系。我却说在岁月长河里,你们十五岁的年龄差距已经被拉短,如今都是国宝级的文学巨匠。李叔叔还是谦虚地不能同意,说他出的书哪有马老多!但他也承认,马老近年来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知我者,致公也!”他还对李致说,我叫你致公,就如同我叫周恩来为周公,叫夏衍为夏公一样,都是尊称。致公,致天下为公也!

更有意思的是李叔叔七十岁时,文联和作协的人请马识途吃饭,也请他陪伴。有人称李致为“李老”,马识途颇不同意,说在他心中,李致还是一个活蹦乱跳、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郎!马老确实很看重李致,再版他的全套文集时,他指定要李致的一篇文章作为序。原文名为“我知道的马识途”,却被他改名为“历经斧斤不老松”。文章开头写道:“马识途同志是老革命,又是老作家,他一生经历许多危难和坎坷,为了祖国和人民,他宁死不屈,宁折不弯,是一个硬骨头的知识份子真正的共产党员……我与马老有半个世纪以上的交往,是他的学生和朋友……”

我们就这样热烈地交谈,屋里的气氛很温馨,两个多小时很快去,我怕李叔叔太激动,就起身告辞。李叔叔也送给我四部厚厚的书,是他的散文和往事随笔之作品集,让我看了很惊讶,没想到李叔叔竟也如此能写!封面上的介绍更是缭人心怀:“李致的书写,叙事中见真情,平常中蕴伟力,细微处传递正能量,不求技巧花哨,难见华丽词藻,却具有直抵读者内心深处的强大穿透力。他的作品是个人化的历史记录,在四川乃至中国文学史上都有其独特的价值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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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理应手捧宝书,认真拜读,好好学习。

我此前也怀着敬仰的心情,告诉过李叔叔,我想写写我和他与丁处长的忘年交。李致当即首肯,却又专门嘱咐我说:不可把我们叫做“泰斗”。

我说:那就叫做文坛“前辈”吧。

据说在有些国家,一提到这个词,总是要恭敬地给前辈们鞠躬。

咱中国不兴这些,但我已经在心里给他们鞠躬了!

我写下这些文字,也是为了一种传承和延续:今天是昨天的延续,新一代是老一代的传承,历史就是被一代又一代的人所谱写。如今我也到了古来稀的年龄,希望这些文字有一天,还能被下一代文学新人看到——这也算是我留下的“鸿爪”吧!

2024年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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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莫然,五十年代出生,当过士兵、工人,毕业于西北工业大学飞机设计系,曾担任四川省科委管理工程师,后下海经商。

八十年代末开始,专门从事长篇小说和影视剧创作,担任过编剧和电视剧制片人。至今从事文学创作30余年。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四川省作家协会委员,成都市文联委员

出版和创作长篇小说20余部(种):《东瀛梦》《商海沉浮》《潇洒走南方》《大饭店风云》《男人四十》《爱在日本》《艳影》《夏娃行动》《盛世红妆》《守着承诺》《经典爱情》《当代风流》《女人潇洒》《倾城之恋》《市委大院》《聚变》《策反1949》《流金时代》《大飞机风云》《月渡迷魂》《中国金融家》《大唐秋妃传》《好雨知时节》。非虚构文学3部:长篇纪实《蓦然回首》上下两集、自传体小说《青年时代》。作品曾获“北京出版社作品一等奖”、“十月文学奖”、“四川省首届诺迪康杯文学奖”、“成都市首届金芙蓉文学奖”。已播出的长篇电视连续剧9部:《走出雨季》《府南河的故事》《倾城之恋》《西部的天空》《经典爱情》《红粉诱惑》《伏案在逃》《康熙秘史》《红槐花》(与人合作)。大型话剧2部:《聚变》《谍战川西》。后者获大学生文艺会演四项大奖。已公映的院线电影一部《追光》(与人合作,署名编剧统筹,获澳门电影节编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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