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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黎明:爱成都,不仅仅因为缘分
——《蓉漂记》唤起的笔墨
来源:四川作家网 编辑: 时间:2023-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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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这位樊雄君,也准时进入耳顺之年了吧?耳顺之年的人,听啥都乐意。

 

一周多前,友人樊雄先生告诉我,他出新书了,书名《蓉漂记》,说要快递一本与我。我当然不胜欣忭。三天后,快递到了。我的第一礼数便是回复樊雄君:书刚刚收到。非常感谢也。还认真地添加了一句:我先好好拜读它、消化它。条件反射,这本书,肯定会共鸣我!在回家的路上,简单翻阅了这本300来页的自述性随笔。直觉告诉我,这本书,是一幅可以收藏的人生切片。按照作家阿来的评论,说它是“一份当代迁徙者的自述状”。很是恰当!书里的文字,瞬间就能读出不娇艳、不迎合的朴实来。觉得这实在是一本不那么一本正经的好书呢。也要恭维一句,这本书的封面做得很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的装帧也很漂亮。

我有个习惯,对名字喜好自问,尤其是作品名与书名。拿着《蓉漂记》这本书,琢磨半晌。突然心生喜悦,顿觉“蓉漂”两字,取得特别好。聊远一些,它可是我们成都文明历史一段抹不去的苦难记忆。明末清初,成都原住民几乎全部消失。史实有清晰的记载。也就是讲,今天我们定义的绝大部分成都原住民,都是他乡漂泊而来的。当然,也有很少部分是背井离乡后返回的。从十七世纪中叶开始,成都这条生生不息的府南母亲河,哺育的就是一代又一代的蓉漂人。从那时起,所有来到这块土地的人儿,都是岁月蓉漂记的主人。这是成都原住民的辩证法。今天的“老成都”,其实,他们的祖辈及更早,都是远道来到成都平原的。

读罢《蓉漂记》,里面的主人,有一根十分顽固的人生主线:就爱成都。他在“后记”里写道:“我和成都的缘分,仿佛是上天注定。”但我说,上天,最初只是给他提供了看见过一眼美好的一个想象。樊雄君与成都被完全确认下来的缘分,那是他自己不屈不挠的执着,那是他自己及早就成长打开了的视野。阅读全书,一位对成都简直一见钟情的时代骄子,无比清晰地跃然纸上。我即刻的感叹是,那时自己的人生好业余呀,那时樊雄君的人生好专业哟!不得不说,有时,人生的倔强就是一种本事。也不得不说,一个人今天的逍遥,艰辛的过去,那是一直不曾声张的地基石。樊雄君的20世纪1980年代与1990年代,所实践的人生,完全是遭受过岁月毒打的刻骨记忆。

我的阅读,喜欢用铅笔在触动文字下面,写写画画,这也可说是流动的读书笔记。本书的前半部,我的标记相当频繁,用得特别多的两个字,就是“那时”。我因此就在想,写那时的蓉漂,适合于今天蓉漂族阅读吗?对今天的蓉漂者有意义吗?不可否认,1980年代的那些事,于今天的年轻人,是何等的陌生。追问的担心是正确的。但我很快找到了那个答案,那些看似已经过往的记录,其实正是这些后来新生代需要填补的空白。支持这个观点的逻辑,无比简单而明白:今天的蓉漂一族,与那时的蓉漂一族,除了看到的街道颜色不一样外,心境与遭遇,完全是一样一样的。我认为,这本写生随笔,完全适合热爱人生的所有人。

 

我们都有自己的初恋。听到有人在院子入口处喊“我的名字”,“脑袋嗡的一下就蒙了,下意识地抛开书,钻进了被窝,浑身紧张得颤抖。”引用书里的这段小文字,我的直觉,这描写来自他曾经的日记,包括他恋爱季节中,大量记录的那些让人热爱得发烫的点点滴滴。如果是后来笔墨的重撰,一定不会这么画面生动。阅读《蓉漂记》,发现作者本人有持续写日记的很好习惯。这里面有关恋爱季的禁忌回忆,谅料今天的年轻人,一定不知所以。但是,面对人的思想与观念正在刚刚解冻的那个初始发芽年代,无论初中高中,男女生之间隔着的那堵又厚又高的无形之墙,相信无数青春期多情与怀春的人儿,一定好想使尽浑身力气推倒它。那时的我,就是暗自有过这样想法的。

也将进入耳顺之年的我,四十年前教室里嫉妒之火的情景,此时此刻,依然历历在目。我暗恋一位女生。但坐的位置,在教室里离她是最远的。想偷看她的笑靥,想偷听她的笑声,无名之火,就此升起,恨透了自己为什么没有坐在她的后排。那时课间休息,男生从前门出去,女生一定会选择后门。不过,十分幸运的是,泾渭分明的男女生隔开之墙,很快就在樊雄君面前土崩瓦解。初恋就是青梅竹马,两厢情愿,虽有曲折,却是一爱就一生。多好呀!只是那个年代的恋爱,大多慢吞吞。他们第一次书信,到彼此“亲爱的”,拖了近两年。书信间的谈情,慢车式地说爱,我认为虽然相思的期待里,受尽的,多是折磨,但那种恋爱情愫的浪漫旷达,实在妙不可言。不过,这于今天恋爱的主角儿看来,根本是不可思议的。

作者这样初恋的美丽成功例子,在现实世界里,并不多见。更甚更多的残酷,是到当婚当嫁时,恋爱了三五次,却也不能订终身。一次分手的恋爱,要么伤害对方,要么被对方所伤害。林林总总的现实案例,往往因果含糊,未知无解,估计社会学家永远也开不出一张解决这样问题的处方来。我觉得,要说自私,最自私自利的,莫过于爱情。1988年初,我与一位女子经人介绍,很快步入了热恋。她川大毕业后,分配到成都市委党校。事业很快驾轻就熟。是年暑假一天,她回老家万县奉节,晚上十点多重庆的火车。送她上了车厢后,我们就忘乎所以地聊呀聊。突然!火车开了,就这样,一路陪她坐到了内江的简阳。我下车后,打听去成都的最早列车。车站说,早上六点过。就这样,在简阳车站,和着蚊子与酷热,和衣而坐了整整一个晚上。为这事,女友很是歉疚。而我,却有一种难以忘却的幸福。

应该说,如此甜蜜的恋爱,很快就会修成正果。而且那一年的秋天,我去万县奉节出差,还特别去家里看望了她的爸爸妈妈。但是,相识一年后,我们却彼此伤心地分手了。今天看来,更多的责任在于我自己。在于自己的顾虑,她的学历比我高。在于自己的世俗,她的年龄比我大。在于自己的贪心,想遇到更好的那个知己。与樊雄君相比,在恋爱问题上,那时的自己相当地不成熟,感情行为十分的汗颜。不得不说,这就是差距。虽然我们年龄几乎没有差距。所以,我要特别向男人忠告一句。无论时代是怎样的生成与魔幻,在爱情的旅行天平里,男人应该永远是牵引着那个靠得住的爱情栏杆。在达县的站台上,她说:“我们分手吧!”。而他斩钉截铁告诉她:“等我寒假回来:和!你!结!婚!”。这就是《蓉漂记》里的男人。更值得称道的是,一路走来,他们的爱情,丝毫没有褪色。这样的榜样,今天,我们非常需要这个时代向他们致敬。

 

人生的配方,有无数的可能。在那个年代,人一生,你无法设想与左右自己的很多未来,包括爱情,包括事业,甚至你生活与工作的地理坐标位置。樊雄君如果顺应当时那个小世界递进的安排,小学教员,不去进修,或许最终事业的标的物,就是县文教局。四川教育学院的两年后,不挣扎,规行矩步再回到原点,最好的事业,可能就是更高级别的文教局,就此打住。这是今天为他推想的一种假设。值得大书一笔的是,樊雄君“固执地拒绝返回”达县,其实,他对自己的命运,已有一种坚定不移的信念了。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能大胆地规划自己,努力地创建未来,刚毅地寻找一个男人攀登的路径。他从不认同自己不行。这是何等的挑战命运的大气概!这也不禁让我想起同一时期的自己。那时我最大的问题,没有规划,没有视野,十分迷茫,缺乏自信。

不可否认,樊雄君的华山险径,是现实逼迫出来的。我一直在想,丰满而成功的人生,一定需要倒逼机制。他的坚守,他的诚实,他的敏锐,叠加地为他开启了人生事业的新天地。20世纪80年代以及90年代,社会变革是那个时代的销魂主旋律。只要敢想,肯干,脚踏实地,都能走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世界来。与今日天壤之别的是,那时的创业成本低。我从小喜欢绘画,对透视与色彩,有天然的敏感。1987年,我买了人生第一台照相机,日本的佳能。但有了器材,却并不知道如何去创作,更要命的是,很不勤奋。成都乡土摄影家陈锦,大量的创作诞生,就是在那时。今天总结,是当时自己的视野与能力,挡住了自己的出息。时间的脚步进入1990年代,几个兄弟合计起来,很有兴致地开起了婚纱礼仪,包括婚纱摄影,婚礼录像,礼仪主持。由于没有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倒逼,一年后就解散了。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过精力充沛要去跃跃欲试的青春。樊雄君的蓉漂,它就是我们很近的青春。并不遥远,更不陌生。在他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他一步一个脚印地尝试,看到了他优于常人的市场行为意识。这是他学习能力的体现,这是他独立意志的回报。大概是1995年,看到自己的女儿就要出生了,我也再次萌生了想法,想在广告营销上一试身手。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奇想?当时浏览到很多广告文案,觉得瑕疵太大。如果我去做,一定做得更精彩。就此买了大量广告营销方面的书籍,特别认真研究学习了著名独立策划人王志纲先生的营销案例。十几本广告营销书籍,直到前年,我退居二线清理书房,才全部当了废纸处理。今天的书橱里,还有好几本书,是王志纲或与王志纲相关的书籍,仍然保存着。《蓉漂记》里面,主人特别提到了王志纲先生,我便随手拿出了一本1996年广州出版社的《谋事在人·王志纲策划实录》,里面精彩纷呈的策划案例,纵然今天回头再看,也是脑洞大开。

我是邮电人。1990年代,国家启动了邮电交通优先发展战略。BB机,移动电话,家庭座机,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了井喷式的需求。置身于这样的行业里,恰好又处在行业蒸蒸日上之时,你说要自己出来白手起家,一脚断然插入早期的市场经济大潮里,有那个真正的胆量吗?有那个决然的果敢吗?事实的回答是,自己的那时,只是心血来潮,而且是一五一十地心血来潮。就这样,自己俯首于体制内的人生轨迹,就此不再三心二意,安心下来的仪式,貌似圆满礼成。还有一个时代的因子,也让我品尝到了日进斗金的快感。它就是著名的“南巡讲话”后,中国沪深股市的出生。那时的股市,标的物十分有限,只要脑子活,动手勤,看得准,一天就能跨入万元户之列,绝对不是神话。当然,一夜之间,一贫如洗,也是现实的童话。这就是那个初生资本时代的灯红酒绿。那个有些飘飘的年代,埋葬了太多的想入非非,也成就了丁点儿的想入非非。

我也成就了丁点儿的想入非非。

 

今年一天,与一朋友闲聊。聊到我们每一个个体的岁月人生,我把它大体主要时间段,画出了一个三段式的正态分布图来。这三段大致左右时间包括,16岁-26岁,26岁-36岁,36岁-46岁。三个阶段,对应的人生主要矛盾是:立志、立户、立业。三个阶段,如果按时各就各位,那就是一个理想或比较理想的人生状态了。只是这位樊雄君,一个箭步,三步归一。短短几年里,美梦成真,一个接一个。完成立志再深造,步入婚姻大殿堂,取得成都市户口,理想事业就此起步。真应验了那句老话:一个好人生,一定得趁早。今天的很多人不知道,那个年代,进入成都市,需要入城指标。限制大城市流动性的禁锢,就像一把黑沉沉的枷锁,锁住了无数有梦想的那些青春的翅膀。在《蓉漂记》里,主人这样写道:“我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伟大的人生创举:15岁到25岁,从乡村到县城、到市州、到省城。10年青春,终于换来了一纸成都户口。”

人生关键三十年,樊雄君主宰了至为关键的十年,为自己的人生,浇筑了最坚实的基础混凝土。在《蓉漂记》里,我特别在意其中一个章节,“蓉漂路上的贵人”。他写到了“黎大哥”,写到了“袁校长”,写到了“周老师”,写到了“付老板”。写他们的好些文字,都让我读出了共鸣的泪花!我一直认为,人一生的不少关键时刻,外因的作用不可估量,尤其是那些特别善良的外因,更是值得传代铭记。最近,在读有关木心先生的书,快花甲之年的人,他却毅然要去美国留学。因为他坎坷的前半生,对于出国鉴定表,单位坚决不盖章。后经一位叫胡铁生的老上级协调后,出国之事才获准。为什么出国于木心先生如此重要?木心先生后来谈道:“我是到了纽约才一步一步成熟起来,如果今天我还在上海,如果终身不出来,我永远是一锅夹生饭。”从这一点看,这个世界,有今天的孙木心先生,贵人之助,在关键时刻,是多么的关键呀!樊雄君说他出版过一本随笔集,《一生中的关键时刻》。我要买来读读。

这本《蓉漂记》,完全唤起了我不少的回忆,激发了我想去写一些东西的冲动。这些都挺好。因为我对这本书,毕竟读得认真而投入,读得没有丝毫的半途而废。在书中,记录了四十年的大跨度,真感慨不老岁月是如此的如梭!书中的女主人,从一个羞怯芬芳的小姑娘,到女儿婚礼的总导演,岁月的时差,好似这本书的首尾之遥。书中的男主人,从一个心跳加速的翩翩少年,到阅历无数的大丈夫,蓉漂的旅途,又好似这本书的轻健之欢。老实说,我好喜欢这本书的全部,更喜欢《蓉漂记》的上卷,《漂在旅途》。它既让有的读者可以一起去共鸣,也让有的读者能够找到“漂”的依靠。最后,需要特别附带一笔,书的作者,其字里行间,也为我们隐隐约约揭示了人生旅途中的一些世道与江湖。我们作为这个世界的凡夫庶民,有时是这个世道里的行旅,有时是这个江湖上的路人。所有人的人生,皆需要对世道与江湖,有一些基本的常识认知。因为,任何时代,我们都无法避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