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群山

彝乡有百万群山，星星和牧羊人点数过

我们仰弯颈脖，望着牧羊人

振动不止的嘴唇和高举的牧鞭

他是个用牧鞭俯身归纳过

百万群山的人，如数

自己的羊只。后来，我们发现他

并没有我们高。那牧鞭也未必有

一个离开寨子的足印长。他根本不曾

走出过寨子去将群山加在一起

“百万群山”，只不过是他从

上一个牧羊人那里听来的词语，是从

群星那里听来的明亮

他们没有俯瞰群山的骨头

他们有的是仰望群星并传诸后世以

“百万群山”这样庞大词语的骨头

飘飞

你要坚信那位老彝人，就是

多年之后的我，我已提前

放他出去——他总是

独往独来，不言也不语

——这是我对他的嘱咐

更是遗传。你要坚信他

正独自干着一桩

隐秘的大事。你要坚信佝偻

并非老之所致。看不见的重物

背至此刻，卸货的地方

随时都可能抵达，就像一枚

将落未落的叶子。你要坚信

只要他一卸货，就会化身

枯黄落叶：这飘飞

也曾背负它那

多汁的绿叶

渗漏

河流，倒拖着

本身的旗帜前行。它首先要用水

填满眼前这个洞穴，然后再

填满下一个，才能爬出来，从

自己的水里爬出来，继续前行……

它还得提防无处不在的

罅隙，如我们提防伤口

它和我们一样。需要永远填平

前面的坎坷，需要永远止着

止也止不住的

自己的渗漏

前行。有些河流很长

有些很短……

（原载《人民文学》202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