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倔强

 马希荣

 合上书页，熄了灯台，拎起提包就走……

早上七点半，刘永涛准时出门。

“病成这样子，你还上啥子班嘛。”卧室里传来妻子向俊兰的责备声。

见刘永涛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回来，她原本平缓的语调多了一些火气，“犟得像牛一样。”

刘永涛，四川省巴中市通江生态环境局综合行政执法大队副队长。2018年11月10日，体检时发现右肺有肿块，11月19日，手术活检确诊为肺腺癌晚期。

患病后，他一直坚持工作。

“我这个人，性格倔强。一天不上班，就觉得浑身难受。”

这就是刘永涛。2019年6月，他被生态环境部授予“第二届中国生态文明奖先进个人”荣誉称号；2020年1月，被中国环境报社评为“2019最美基层环保人”；2020年12月，被四川省政府表彰为“四川省第八届先进工作者”。

一

 放牛娃很多，脾气犟得像牛的却不多，刘永涛就是其中之一。

小时候，除了上学，刘永涛最大的事就是放牛。可是这头水牛并没把这小个子放牛娃放在眼里。想去吃地里的麦苗，它拖着刘永涛就走。想去泥塘卧澡，它狂奔而去还把污泥甩得刘永涛浑身都是。

刘永涛也不甘示弱，时刻找机会想法子扭转劣势。牛吃庄稼苗的时候，他挽起牵牛绳狠狠抽打牛嘴。牛卧澡泥塘，他就砍来杨树桩子扎进岸边，把它困在泥水里直到天黑。数次之后，不可一世的水牛败下阵来，小个子放牛娃长一股犟劲儿，惹不起。

上世纪八十年代，刘永涛刚参加工作时，当时通江县城有四大行业：肉联厂、烤胶厂、木棕厂、造纸厂。它们既是县域经济的支柱产业，同时也是县城环境污染的主要来源。

“一定要把相关环保知识学懂弄通，尽快进入工作角色。”面对日益严重的环境污染，刚到县环境保护办公室工作的刘永涛，倔强劲头又上来了。不到一年时间，刘永涛就自学完了环境统计等课程，成了独当一面的业务骨干。

凭着这股不服输的犟劲儿，刘永涛边学边干，31年的环保工作实践，让他积累了丰富的执法经验，先后在专业报刊期刊发表文章100多篇。其中，《环境噪声污染的典型案例及其执法要点解析》等被纳入全国环境监察培训教材。

二

 上世纪九十年代，服务业迅猛发展，环境污染较为严重，群众反映强烈。然而，环保法律法规和手段都不健全。执法收费时，群众围观、业主纠缠，甚至戏弄刁难的现象，屡见不鲜。环境保护部门面临着支持发展与保护民利的双重压力。

刘永涛主动接过征收服务业排污费的任务。他把现场执法作为普法课堂，创造了宣讲法规、以情感人、以理服人的“三步一堂”工作法。工作时间，他和同事挨家挨户上门宣讲法律法规；营业时间，他们就开展全面统计、登记工作；工作之余，系统培训执法人员。个别业主无视法律法规，故意刁难执法收费人员，经常让他们等到深夜餐馆打烊时才缴纳排污费。加班加点，成了他们的工作常态。

2009年2月19日下午，理发店业主赵某正在路边等出租车，突然一辆法院的警车停在她面前，随即从车上下来两名法官和三名法警，他们出示证件和拘留决定书后，便将她带走了……

事情源于她经营的理发店多次无故拒绝申报登记排污，而且态度横蛮。

一年半前，县环保局执法大队刘永涛和两名同事告知她，十日内到该局填报排污申报登记表，并送达了书面通知。她拒绝签收文书，通过反复宣传解释，仍不签收。环保执法人员只好联系县公证处的工作人员来到现场进行公证送达。其后，刘永涛和同事多次上门宣传、解释并催报，可是赵某仍然拒不申报，而且夫妻俩态度非常强硬。

面对重重困难和压力，同事们打起了退堂鼓，劝刘永涛算了，等以后再来催报。刘永涛却倔强地认为，环保执法难度再大，也决不让法律失威。只有从每一件小事做起，才能推动工作更好地开展。

随后，县环保局作出了对赵某的行政处罚决定：罚款五百元，立即改正违法行为。赵某的丈夫将公证送达的处罚决定书当场撕掉，并扬言：“你们休想从我这里收到一分钱。刘永涛，你娃晚上走路小心点……”

“依法依规做事，我不怕。”刘永涛挺了挺胸脯。

同年9月1日，县环保局将该案申请法院强制执行，同时告知赵某。赵某还是没有履行法院的行政裁定。随后，法院两次传唤赵某到庭，她均不到庭，拒不履行法院生效的行政裁定书确定的义务，且拒不在执行记录上签字。

2009年2月18日，通江县人民法院作出对赵某司法拘留十日的决定。赵某进了拘留所，她丈夫迅速缴纳了罚款及其执行费用。

在环境监察执法实践中，刘永涛先后办理环境行政处罚案一百多件，创造了通江环保执法史上“六个首例”：首例环保行政复议案件、首例因当事人违反环保法律法规而被司法拘留案件、首例环保行政诉讼案、首例房地产“未批先建”案件，首例不正常使用污水处理设施案件，首例环境污染刑事案件。

他所办理的环保执法案件，案案有结果、件件有着落，无一冤假错案，无一败诉案件，无一例缠访集访。

大家问其秘诀，他总是一句话：“关键要有一股子敢逗硬的精神。”

三

党的十八大后，生态环境保护执法从“弯腰”执法走到了“挺胸”执法。腰杆子硬了，刘永涛为民执法的感情却更深了。

2015年12月8日，接到群众投诉——诺江镇石牛嘴社区某养猪场废水直排扰民。刘永涛立即带领执法人员前往现场调查取证。开始，业主态度蛮横，双方冲突一触即发。

“莫急嘛，坐下来，摆哈儿龙门阵。”

刘永涛没有针尖对麦芒，而是换位思考，反复沟通，耐心讲解环境法律法规及农村养殖管理规定，业主表示主动整改，接受执法监督。

时隔半年，刘永涛在现场复查时发现整改问题反弹，当即指出业主的不当行为，要求业主提供身份复印证件，并拍照取证。

业主态度强硬，想关门滞留执法人员，现场十分紧张。刘永涛义正词严指出，现场拍照取证是国家法律授予执法人员的权利，阻碍执法就要承担相应法律责任。见业主态度缓和下来，刘永涛又拉他坐下来，耐心解释环境法律法规相关规定。

第二天上午，业主主动到县环保局将身份证复印件递交到执法人员手中。三天后，养殖场五十多头生猪处理完毕。

2007年2月10日晚，有群众反映：燃气公司所属城市配气站在排放“废气”，时间在晚上六点到九点之间，不仅对周围居民生活环境造成了污染，而且容易发生安全事故。

刘永涛赶到现场时，气味消失了，几次都查不出结果。可是，群众的意见却越来越大。

“只有蹲点了。”

3月20日晚，配气站再次排放“废气”时，刘永涛和同事正在附近蹲守。当他们检查到配气站内加臭设备旁时，恶臭气味更加浓烈，加臭设备上面的门敞开着，两处闸阀也出现松动现象。通过现场分析，初步确定为：加臭设备密封不严，导致加臭剂溢出。

燃气公司迅速处理后，再也闻不到臭气味了。事后，刘永涛三次电话向投诉人询问情况，对方都高兴地回答：“莫得了，谢谢你们。”

2017年9月8日，有人反映，通江县赤江页岩砖厂工业炉窑无脱硫设备，烟尘未经处理直接排放，车间也未安装除尘设备，生产时灰尘满天。刘永涛带领执法人员，对离该厂最近的两户农户进行了走访调查，又召集附近群众座谈，大家都认为砖厂的破碎车间距离他们较远，粉尘和噪声对生活环境没有影响。

刘永涛当即表示支持该厂生产。随后，刘永涛督促砖厂安装了布袋除尘和脱硫等环保设施，并向该厂无偿提供脱硫除尘设施运行管理、脱硫塔采样平台设置及场地内粉尘管理等技术指导。企业负责人多次找到刘永涛，再三表示要感谢，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通江县恒业食品有限公司负责人程朝彬始终忘不了一件事。2015年7月的一天，通江普降大雨，因公司系填沟修建，刘永涛担心地质灾害引发安全事故，给公司造成损失，一大早就来到公司查看地质变化。看到刘永涛忙前忙后的身影，匆匆赶来的程朝彬十分诧异，听说刘永涛的来意后，他感动得双手合十，不停地道谢。

刘永涛心中有一本环保帐、安全帐。刘永涛经常用短信、微信提前告知企业环保注意事项，时刻做好环保工作。业主评价刘永涛，与其说他是环境监管执法人员，不如说他是企业的环境保健医生。

四

 2018年10月的一天，正在毛浴镇红石盘砂石加工场现场检查时，刘永涛突然阵阵呛咳。他心里又开始犯嘀咕了，没有感冒，怎么会出现这个情况呢？

之前，刘永涛也不时感到嗓子发痒，持续剧烈咳嗽一两分钟。可是他并没有太在意，自己身体一直很好，而且早晚坚持锻炼，应该不会有啥大问题。

几天后，单位组织体检，刘永涛像往年一样，早早去做检查，一结束便离开了医院。往年体检虽有些小毛病，但问题都不大，只需要平时饮食起居多加注意就行。十一点钟，他接到了体检中心的电话，要求他过去一趟，说是胸部有点小问题，需要复查一下。刘永涛很快被带到了CT室，医生说右肺有两厘米见方的一个肿块，而且周围带有毛刺，建议他到成都复查。

活检手术后，确诊结果为：肺腺癌晚期。看到亲人们十多天来的痛苦和绝望，刘永涛反倒生出了一份坦然和冷静：这个家需要自己坚强地活着。

“杨镇长，你好。瓦室镇鹿鸣村五社养殖场的污染问题，不知整改情况如何？请速派镇上环保办的工作人员前往现场督促落实。刘永涛。”

手术活检那天上午，刘永涛在华西医院上锦医院的病床上给瓦室镇杨副镇长发了一条短信，询问养猪场的污染投诉整改情况。

随后，他又给单位同事李仕勇发去短信，“瓦室镇鹿鸣村五社养殖场污染问题，需尽快与镇上取得联系，并现场督办。”

就在活检手术前一个小时，刘永涛又接到两河口镇政府电话，反映檬坝塘堆煤场地污染死灰复燃情况。放下电话，刘永涛赓即短信告知同事李仕勇：两河口镇政府反映檬坝塘堆煤场地污染死灰复燃，请问一下情况，并前往现场处理。

活检手术后的第二天，刘永涛伤口剧烈疼痛，全身套了管子。他接到一房地产开发公司负责人的电话，要缴纳建筑施工噪声超标排污费及滞纳金，刘永涛让妻子向俊兰用自己的手机，通过语音将情况告知同事李仕勇，请他迅速联系办理。

几天后，刘永涛又想起两家公司处罚后应该迅速送达催告书，便通过短信告知同事赵良明拟制催告书，注意不能超期。

放化疗后，回到通江家中休养，刘永涛身体特别虚弱，心里却没有忘记病前办理过的几个案件，及时提醒同事跟踪督办。他请同事把一家建筑工地缴纳噪声排污费的案卷送到家里，进行全面梳理。第二天，他利用到医院对伤口抽线的机会，又到单位制作这起案卷的强制执行申请文书。

一天晚上，同事薛江打电话咨询污水综合排放标准中车间排放口采样和单位排放口采样有什么不一样。刘永涛将该标准哪类污染物一律在车间或车间处理设施排放口采样，哪类污染物在排污单位排放口采样进行解答。第二天上午，他怕自己讲得不清楚，又拿着污水综合排放标准来到薛江办公室，对该标准中水域功能区划分与标准分级，综合标准和行业排放标准如何适用，国家标准和地方标准如何适用等问题进行了详细解答。

看到刘永涛一脸认真劲儿，薛江说，“有你这个师傅，我们的工作要少走很多弯路啊。”

五

 看到丈夫像以前一样忙碌，脸色更加苍白，头发一绺一绺地掉落，默默承受着精神和经济双重压力的妻子向俊兰心疼得直掉眼泪，劝刘永涛好好休息，不要把身体再拖垮了。单位领导没有给他安排具体工作，而且经常询问他的病情，要他以治病养病为主，千万不要太劳累了。医生也建议他，多休息，不要太劳累，要保持乐观的心态。

在积极配合治疗的同时，刘永涛丢不下也忘不了热爱了一辈子的环保工作。“肺腺癌是一个慢性病，我不可能啥事不干就在家里养病嘛。我这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干工作是我唯一的爱好。”

刘永涛一字一句地说，“干工作，我踏实，我快乐。”

作者简介

马希荣，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在《草原》《青年作家》等刊发表作品多篇，出版报告文学集《村上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