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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平:这首脱贫攻坚的“高腔”是跪着唱出的
来源:川观新闻 肖姗姗 编辑:骆 驼 时间:2020-11-13

 

      脱贫攻坚,文学不能缺席,作家不能缺席。2017年初,四川省作家协会广泛发动四川作家奔赴脱贫攻坚主战场,开展文学扶贫活动。彼时的马平,正在经受腰腿病痛的折磨,连安坐片刻都是奢侈。即便如此,马平仍然出发了,“我是从乡下走出来的作家,对农村贫困群众的生存状态,心里是有数的。”

      “一颗金弹子和一座老戏楼,在一个春夜双双出现在我眼前。”多年后,马平用如此诗意且带着强烈戏剧色彩的词语追忆着当时“出发下乡”的情景。深入地行走,马平创作出了获奖多多的中篇小说《高腔》。他感叹:“现在回头去看,山窝里的一个小花圃,山湾里的一座老戏楼,它们以一朵花和一腔唱,同时触动了我的创作灵感,联手打开了我的想象空间,叠加起来完成了花田沟最初的造型。现在侧耳去听,那一声声高亢,那一声声激昂,全都是来自脱贫攻坚第一线,来自我们广阔的乡村,来自地气蒸腾的现实生活。”

搭好一座老戏楼 在行走中寻找“主角”

      马平因腰腿病痛不能久坐,坐车也是难题,但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打退堂鼓。“2017年3月起,一个朋友开车送我去农村搜集素材,我在后排时趴时坐,去了仪陇县、蓬溪县、大英县、大邑县、渠县和我的家乡苍溪县,走访贫困户,和基层干部特别是第一书记广泛交流。”与其他作家深入扶贫现场寻找题材不同,马平在出发之前,就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关于“金弹子”和“老戏楼”故事梗概。马平说,“金弹子,是我2016年夏天在邻水县柑子镇桅子村见到的。那是一个贫困村,当时,我带领一个十余人的作家小分队开展‘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实践活动,在那里参观了一个单身汉经营的小花圃,一棵从山上采挖回来的金弹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老戏楼,是我2016年冬天在绵阳市游仙区乡下采风所遇。冬去春来,它好像隐约送来了川剧高腔。”

      金弹子,老戏楼。两个不同地方的不同场景,被马平安排进了同一个地方——花田沟。“花田沟,在我的心里早有了它的地形地貌,几乎就是我去过的安溪潮村和拱市村的相加,再添上一座老戏楼。”与此同时,马平想要写的人物一个一个显形,首先是一对农民夫妻,这是当年在川剧“火把剧团”演过戏的两个人物,他们成了小说里的农民米香兰和柴云宽。“他们唱过著名的川剧高腔,于是,‘高腔’这两个字,正式登场。”

      但仅有两个人,不足以唱好这出“高腔”。于是,马平顾不得腰腿病痛,继续行走,继续寻找更多的人物和鲜活的事例。他见到了阆中市一个贫困村的第一书记,“那是一个书卷气十足的女子,工作单位在市级机关,但说起村上的工作,却头头是道,这让我这个常以熟悉乡村生活自诩的人自愧弗如。”就这样,小说里的人物,一个个冒出来,比如,丁从杰是省上某厅的一名青年干部,被派到贫困村花田沟村挂职担任第一书记,还有市文化馆馆长滕娜,村支书牛春枣,村主任米万山,以及农民牛金锁、米长久……

为唱高腔下功夫 苦心钻研川剧剧本

      花田沟造好了,人物也有了,马平开始讲故事了。“那个夜晚,我坐立不安,我要写的人,面影都逐渐清晰。”在马平的笔下,米香兰早年在“火把剧团”演过川剧,母亲英年早逝,父亲终身残疾,丈夫又是“糊不上墙的稀泥”,她只好独自挑起家庭的重担,无论在家里还是在田间地头都是一把好手,无论为女儿为妻子为母亲都格外出众。她的家庭却一直为贫所困,她不卑不亢,默默地与命运作不屈的抗争,最终竟成为村里的“孤岛”。她在伟大时代的感召下,在第一书记丁从杰、帮扶干部滕娜等人的帮助下走出阴影,在利益面前以深明大义的言行粲然走上前台,从而受到村民拥戴而当选为村委会主任。

      米香兰的丈夫柴云宽,曾是一个英俊小生,会唱戏又会写诗,可不爱劳动,被人看作“糊不上墙的稀泥”,老丈人米长久更是看不上他,对他冷嘲热讽。长时间不被人理解,心情苦闷的柴云宽,干脆破罐子破摔。丁从杰等人发现了他的特长,让他有了用武之地,不但自己有了收入,还为抢救和保护薅草锣鼓出了力。川剧、高腔、薅草锣鼓……为了讲好这些专业的故事,马平没少下功夫。他从一摞一摞川剧剧本中获取灵感,常常看到夜深人静。而他的夫人,恰好生于川剧世家,也成了马平的川剧顾问。阅读、探究、推论……“我过去知道川剧弹戏《花田写扇》,这一回知道了川剧高腔《迎贤店》。”马平不断学习,不断积累,更考证了在小说中适时发声的川剧曲牌红鸾袄。“我在青川县挂职担任副县长时,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川北薅草锣鼓非常熟悉,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搬进了小说,参与标注一个山重水复的‘四川故事’。”

      锣鼓,布谷,火把,万年台,迎贤店,月季,红瓦,七里香,唱歌郎,红鸾袄,花田,仅仅从小说《高腔》里的章节目录,就可以发现小说里浓浓的传统文化味儿。

多人帮腔唱下去 跪着写完获奖多多

      马平说,自己创作的虽不是鸿篇巨制,但在写作全过程中,也像脱贫攻坚本身一样,着实花了一番“绣花功夫”。受腰腿病的折磨,他在既不能坐也不能站的时候,“只好在椅子上跪下来。”跪着写,令马平一度想撤退,但不断遇到的人和事,成了他坚持下去的动力。“我因创作这部小说,结识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大都成了我的创作顾问。写到卡壳的时候,一个电话打过去,一条信息发过去,问题总会迎刃而解。”马平回忆,他去参观老戏楼那一回,还在绵阳市游仙区参观过一个月季博览园,他希望为笔下的花田沟也造一片月季花海,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个情节融入其中,于是他辗转联系上了那月季博览园的董事长,想听听关于月季和博览园的故事,“董事长知道了我坐车的困难,竟然专程到了成都。她耐心地听我梳理小说情节,和我一起探讨。”

       马平的激情终究没有被病痛湮没。“我已经明白了我的任务,那就是要让花田沟村的每一个人,都发出自己的声音,一齐向贫困宣战。我还必须和丁从杰、牛春枣们同步,调动花田沟村一切资源,一座戏楼一座拱桥,一条大路一条小溪,一棵古柏一棵花树,一个盆景一个鸟窝,一声布谷一声口哨,一句戏文一句山歌,一齐向贫困发起围剿。”马平直言,那些提供帮助的人如果少掉一个,这篇小说可能就有或大或小的走形。“高腔,就这样提升了它的高亢与激昂。高腔总会有帮腔,帮腔,正是川剧高腔的显著特色。如果是我在唱高腔,那么,不知有多少人在为我帮腔;如果是丁从杰、米香兰们在唱高腔,那么,我和这个团队一起在给他们帮腔。”

      马平的《高腔》2017年5月30日定稿,在《人民文学》2017年8期发表。后被改编为同名话剧在省内巡演。2018年3月,《高腔》小说由天地出版社出版单行本,入选第十批优秀川版图书,入选2018年度“中国好书”提名奖,入选2019年“农民喜爱的百种图书”……获奖多多。马平直言:“我相信我的腰腿会好起来,好让我继续下乡,继续创作。”

【对话】 

为米香兰、柴云宽们“高腔”继续唱

川观新闻记者 肖姗姗

      一声高腔众声帮,小说《高腔》所产生的积极而热烈的效应,是马平未曾料到的。小说中,马平写过这样一句歌词:“唱歌靠连手,薅草靠六亲。”他想借此表达的是,我们的乡村需要我们大家都为它帮一把力,“哪怕是朝着它热切地呼喊一声,听听它的答应,知道它还在那儿。“

      记者:《高腔》的反响热烈,它对你的创作生涯而言,意味着什么?

      马平:创作《高腔》是一个自我挑战的过程,我一边要排除健康状况不佳带来的麻烦,一边要破除已有的乡村经验带来的困惑,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经历了一次挑战,完成了一次洗礼。我知道了,自己身上还有爆发力。我不敢说我已经写出了自己的标识性作品,但我拼力发出的一腔高唤,或许能让人在众声喧哗中记住一声真切一声热烈。

      记者:评论家雷达曾说,很多写脱贫攻坚的,都流于表面化,但《高腔》却很出彩。你是如何跳出窠臼的?

      马平:我想说的是,主旋律作品更应该生动、细腻、真实,力求思想性、文学性俱佳。《高腔》动笔之初,我当然是有过认真掂量的。我知道这是重大题材、宏大主题,但我同时也知道这是一个难活、细活,需要像脱贫攻坚本身一样花一番绣花功夫。我还想说的是,一部主旋律作品如果忽视了文学性、艺术性这些根本的要素,那是无论如何也起不了高腔的。

      记者:作为一名从乡村走出来的作家,乡村在你的人生和创作生涯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马平:我在乡村生活的时间,算一算,不足我现在年龄的三分之一。我没读过大学,乡村就是我的大学。离开乡村之后,我好像变成了庸常生活的走读生。依然是我的乡村记忆,常常让我觉得惊风雨泣鬼神。但是,我的小说创作并没有照抄照搬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我的散文创作也只是非虚构地呈现了那冰山一角。所以,对我的文学创作而言,那既是一个真实的背景,又是一个虚幻的背景。

      记者:接下来,还会继续书写脱贫攻坚吗?

      马平:我想我会的。我相信我在乡间还会遇到米香兰们、柴云宽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