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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措:我喜欢会呼吸的文字
来源:《花城》 雍措 编辑:骆 驼 时间:2020-04-10

 

我喜欢会呼吸的文字。

遇见她,不管再忙,都愿意放下手中要去忙的事情,参与她,和她对话,和她悲伤,和她一起对错。触摸她,能感知到她的心跳、脉搏、温度。一见如故的感觉,让我觉得她是另外一个我,生长在另外的一个空间里,和我一脉相承,息息相关。我和她和平共处,没有居高临下,没有等级之分。我们探讨过去、现在、未来,我们可以一起想飞的故事却不觉得荒唐。她身上有股魔力,能让石头开花,大地说话,逝去的东西再次复活。

这是我崇尚的有质感、有生命体征的文字。我相信文字的再生长和出其不意。

在这基础上,我创作了一个再生长、再蔓延、再复活的村庄——凹村。我在凹村中扮演着一个叫尼玛、扎西、松布的人,也可以是一个叫卓玛、拉姆、娜拉的人,我整天在凹村中晃荡,似乎早知天命,又充满希望。

我有很多奇怪的想法。我觉得地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吃凹村,那咀嚼凹村的声音经常在夜里一声声传进我的耳朵里。我感觉人都在丢掉自己,包括说话声、笑声、咳嗽声,那都是丢掉自己的一部分。我告诉别人,凹村只有二点五公里的距离,这也是凹村人一辈子活着和死去的距离,没人能逃脱这二点五公里。我经常把自己处在一片荒野中听荒野在风中的荒来感觉自己的荒,我对一切荒的东西既迷茫又渴求。我常常做梦,和别人走着走着、笑着笑着就突然被一场梦叫去了,我好奇于梦里的声音传到这世上经过了哪里。我关注人的死,我觉得人的死其实早早就发生在人活着的时候,比如有些话明明不是自己想说的话,却顺溜溜的从自己的嘴里钻出来,那是下一世的你在和现在的你争一张嘴说话。我对凹村一切的牲畜充满警惕,我觉得他们嘴上不说,心亮堂,人做的每件坏事他都巴巴地盯着,有时他们会用你做的坏事来用另外一种方式要挟你,而你不得不听一头牲畜的话。我常常对一个树洞亲近,我往树洞里张望,我觉得树洞里一定有一个通天通地秘密。我对凹村的天大还是人大充满争议,天死巴巴地扶着尖尖的山顶几十年没什么变化,而人的脚可以迈过山,走向其他地方。我对凹村的很多事物越长越像村子里的人,感到诧异,这些事物是在什么时候变得像人一样,谁也说不清。没事的时候,我常常把耳朵贴近老墙听一股风从老墙里穿墙而过的声音,等我听够一股老风的穿墙而过,我才发现那已经是一股老得不行的老风了。我看见过一些在村口犹豫不决的人,他们想进村,又在顾虑什么,他们几天几夜的村口转悠,终究顾虑重重地消失在一阵野风里,不知了去向……

这是我想表达的文字。书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完全把自己沉浸在一个老村中,不能自拔。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是我,他们看见的、感知到的都是我看见的感知到的。我把自己的思想融入到一匹老马的身体里时,我变成了一匹老马,我给一堵老墙加上人为的想法时,我就是一堵老墙,当然我还是一个树洞、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小虫、一根重新发芽的锄把。我喜欢和一个村子你我不分,如果可以,我想最大限度的走进这个叫凹村的老村子,让自己变成村子中真真切切的一个老农民,明知天命,却自欺欺人地活得逍遥。这是一种智慧的活法,如今我们都活得太清楚,甚至都不愿给自己一次糊涂的好机会。

在这些有关凹村的文字中,我更多想呈现的是一种向内的命运,但或许不仅仅是命运本身。谁知道呢?我不是一个善于总结的人,我总是对许多事情说不太清楚,怎么说好像都是错,怎么说好像都不完全是自己想说的。介于这般愚笨的我,那就由看过我文字的您来帮我总结吧,我必将久久静听,并牢记心底。

近几年,我对一座老村的迷恋远远大于对都市的迷恋。我隔三差五地往老村跑,不为什么,就想看看我上次遇见的那堵裂墙还在不在,那家门口长满荒草的人有没有回来,那只蜷缩在出村小路上的老狗还是不是依然蜷缩在那里,那片上次我看见要掉不掉的青瓦有没有还在要掉不掉,那个背靠一棵枯树抽叶子烟的老人是不是还在背靠着一棵枯树。每次去老村,我心里总是有说不出的复杂,我怕有些东西的变化,比如再看不见一位背靠枯树的老人,一条蜷缩在路口的老狗,一片倒掉不掉的青瓦......

这几年,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十足的旧人,时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陈旧和老气。但唯一欣慰的是自己的《凹村》系列散文集之二、之三已经进入整理,《凹村》小说集也差不多可以截稿了,这算是这几年对自己的慰藉吧。

感谢《花城》刊登散文《一个人要遇见多少荒芜才算够》,在今后的生活、创作中,我依然期待遇见一片荒芜,一片生机勃勃的荒芜,一片存在着多种可能性的荒芜。

本文为《一个人要遇见多少荒芜才算够》(《花城》杂志2020年第2期)创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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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措,四川康定人。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散文、小说作品发表于《花城》《十月》《中国作家》《青年文学》《民族文学》等期刊。出版散文集《凹村》。2016年,散文集《凹村》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